小林

  小林十岁那年，他娘给他抱回来了一个一岁的妹妹，妹妹生的很好看，红唇白齿，特别是那两只大眼睛，滴溜滴溜的转，小林想不出来什么好词来形容妹妹，他觉得：大概就像山里的野葡萄那样吧，又大又甜。他又想了想妹妹的眼睛不能用甜来形容呢！哎管他呢，小林想起野葡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用希冀的眼光看着他妹妹“等她长大了，我一定带着她去山里摘葡萄！”小林暗暗下定了决心。妹妹脸上有两个酒窝，小林忍不住伸手去戳，妹妹便朝他笑的眉眼弯弯，小林惊奇的去捏妹妹软软的脸，妹妹笑得发出来声音……他娘在外边儿默默叹气：再养一个孩子谈何容易，可是小林好像很喜欢她……他娘显得很纠结。

    小林他爹早年外出打工，刚开始的时候还偶尔回来看他们娘俩几次，到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了，他娘一个女人家把他拉扯到这么大着实不容易，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刚开始的时候他娘总是抱着他哭，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眼泪解决不了问题，眼泪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于是他娘再也不哭了，只是那落寞的眼神谁都能看出来，小林是心疼他娘的，他娘每天努力的干活，就是为了他，别人家男人干的活他娘只能自己咬牙坚持下来。她只想让小林过的好一点，再好一点。

  小林每次去学校都是哭着回来的，学校里的孩子总说他没有爹，小林就愤怒的扯着嗓子朝他们吼：我有爹！我娘说他只是出去打工了！他会回来的！但这些话没几个孩子相信，之后通常是小林在他们的哄笑中哭着跑回家结尾。他娘也心疼他，每次都抱着他不说话，但没有哭。小林也问过他娘好多次：为什么爹还不回来呢？他娘不说话，只是眼睛中流露出悲哀的感情。问过几次后小林就再也不问了，他似乎从他娘眼睛里明白了什么。

  这几年生活刚好一点，可突然又捡了个小娃娃回来，这么怎么办哟……小林他娘忍不住陷入了沉思，而且小林好像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呢……小林他娘为难的想，一阵笑声打破了她的沉思，他娘终于下定了决心，这孩子养着就养着吧，小林喜欢呢，小林好久没这么开心的笑过了。

  小的时候小林总喜欢逢人便说我妈妈给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妹妹，他那时还不懂他妹妹是捡回来的，于是就有人哭笑不得的给他解释了：妹妹是捡的，不是生的。小林不敢相信这么可爱的妹妹居然是捡的，于是小林含着一框眼泪回家了，可是他娘也说了妹妹是捡来的，小林便突然朝他娘吼到：我不管！妹妹就是你生的，是亲的妹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还是把他娘吓了一跳，他娘从来没有见过小林发这么大的脾气，小林是很懂事很体谅他娘的感受的，可这回突然发脾气便把他娘唬的一愣一愣的，他娘赶忙说：“好好好！是亲的妹妹，你这么喜欢这个妹妹我们就把她当成我们的家人，你的亲妹妹，你说好不好？”小林听了这才不闹了。

  小林很懂事，学习成绩也很好，经常拿回来很多奖状，贴满了他们家不大的墙面，他娘寻思着一定要让他读个大学才行，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待在这山沟沟里受苦了吧，小林也很争气考上了重点初中，当村长拿着通知书来找他的时候小林却犹豫了，但他娘却很高兴，晚上做了一桌他们过年才能吃上的菜，这对他们来说真的很奢侈。小林坐好却突然说：“娘我不想去读书了。”他娘盛饭的手顿了一下，问：“为什么啊？”小林支支吾吾：“我舍不得你们。”他娘突然哽咽了：“林啊，娘希望你去读书，读了书才有出息，娘不想让你继续在山沟沟里受苦了……”小林看见他娘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进碗里，砸在他心里，疼的厉害，这么多年他娘都没哭过了，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娘硬生生的用她赢弱的身体挑起整个家……妹妹已经三岁了，这时也抱着他的腿哭：“哥哥你去读书的，我会照顾好娘的。”小林伸手抱起妹妹说：好，哥去读书以后挣钱养你和娘。妹妹抱着他的脖子一个劲点头，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小林摸摸妹妹像男孩子一样蓬松的头发：“妹妹长大了，哥去读书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娘。”

  这个假期似乎过得格外的快，小林要去县城的初中报名了，他娘把她所有的积蓄郑重的交到他手上，然后他登上了去县城的车，他从车窗里看到了妹妹和娘在村头送他，他看见了他娘单薄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手上却紧紧抓住妹妹的小手，妹妹很矮且瘦，面黄肌瘦的脸上只剩几根凹凸分明的骨头，车转了个弯，看不到了，小林分明看见娘脸上闪烁着的泪光，他终究还是掉了眼泪。

  也许是他前面十多年已经受完了他这辈子要受的苦，小林在学习上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就这样顺顺利利的读完了初中高中，考上了大学，大学里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小林不喜欢花时间去交朋友，每天努力的学习，其余时间全部用来打工，他很需要钱，他想让妹妹和娘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他们班上的人机乎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直到他的辅导员找到了他：“林同学，你妹妹出事了你妈妈让你赶紧回去。”小林的心突然就停了一下，然后便是发疯一样的奔向汽车站，买了一张车票，车上的时间明明只有短短一两个小时，可小林却觉得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下车后小林一口气跑到了家里，却发现家里大门紧闭，小林坐立难安，却想起村里只有村长家有电话，他一定知道娘和妹妹去哪里了，小林跑到村长家里，却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林，如果你回来了，速来xx医院。小林坐了一辆摩托车急急忙忙的往医院赶，一路上手脚冰凉。

  妹妹今年高二很重要的一年呢，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居然到医院里了。小林慌得手足无措，跑到前台去问有没有一个大概高二的女孩子被送到这里来，陪同的还有一个五十多岁左右的女人，前台的护士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是病人什么人？小林干着急，语速飞快的说：“我是病人她哥哥，在外面读书，她……怎么了？”护士抬头瞟了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啊，你妹妹有心脏病的现在在手术室，如果救得回来的话也只能靠药物续命了，快去看看吧，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还这么年轻。”护士摇摇头轻轻的叹息。小林仿佛被一个晴天霹雳砸懵了，妹妹……妹妹居然有心脏病！为什么他不知道！小林慌慌张张的跑到手术室那里，只看到他娘坐在凳子上无声痛哭，村长也在手术室门口踱来踱去，他娘看到他之后，突然放声大哭：“是我没照顾好你妹妹啊！”小林安抚的拍了拍了拍她娘的背，轻声说：“不怪你，这病怕是你捡她的时候就有了的……”这么多年了，小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可爱的妹妹居然会被丢弃了，小林发现他的手在抖，他也很怕，真的怕，怕的要命，他在想要是妹妹真的没了他和娘要怎么办，娘肯定受不了的，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他要撑起整个家，他不能怕，无论如何都不能怕。

  时间过得很慢，小林简直如坐针毡，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小林赶紧起身抓住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医……医生，我妹妹她怎么样了？！”医生皱了皱眉，说：“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现在只是暂时抢救过来了，而且我看她这病可是很早以前就有了的啊，你们家长是怎么当的，连孩子有心脏病都不知道？”小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只见医生后面的护士推着妹妹从手术室出来，小林铺了过去，抓住妹妹的手，护士开口说：“病人家属请暂时不要触碰病人，我们还要先观察几天病人的情况。”小林赶紧松开了手，看着还在昏迷的妹妹惨白的脸，几欲落泪，心疼，是他唯一的一种感情。

  但小林只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被母亲赶去学校上课了，小林知道母亲希望他能有出息，所以自己承担了太多。小林到学校的时候眼眶带着点点红，他找到了他的辅导员想要换一个专业，他说他想去学医，但学医并不是他擅长的，辅导员也问他为什么，但小林不说话，辅导员也不多问了，只是可惜少了一个聪明又乖巧的学生。小林和别的医学院的学生不同，人家都是一开始就走的医生这条路，而小林是半路才去的，很多东西自然跟不上，甚至连一些专业术语都听不懂。他只好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学习，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就想起妹妹那惨白的脸，和母亲那憔悴的面容。他就会咬牙坚持下去 。

  妹妹出院了，她的病只能靠药物维持现状，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妹妹继续去上学了，他很心疼妹妹，告诉妹妹要小心被欺负了啊，注意不要生气啊，什么的。他妹妹大大咧咧的说：“没事啦哥，老师同学都替我罩着啦！”他也只能苦笑着。

  一年后小林毕业了，进了当地的医院当手术医生。人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当医生，明明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选择。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每次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地方他都不说话。又一次实在是逼急了他才脱口而出：“我走了妹妹会死的！”他母亲沉默了，却再也没劝他去其他地方。

  小林每天下班回来就帮妹妹补课，高三了，复习很重要。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吧，妹妹的脾气总是很暴躁，遇到不会的题就显得焦躁不安。但每次过后妹妹都会一脸内疚的跟他道歉。小林心疼得厉害，他不明白这么好的妹妹怎么会有心脏病，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啊。

  小林有了一个女朋友，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善解人意，但他女朋友觉得小林有前途，为什么要待在这小小的县城当一个挣不了多少钱的医生。在他女朋友的再三要求下，小林显得很为难，但是也终于是同意了去其他地方发展。临别之际，小林细心的给妹妹写了满满一张的注意事项，压在妹妹的书桌上。妹妹下午放学回来了，对于小林要去其他地方发展的消息并没有太大波动，甚至笑着说：“哥你要努力啊，你一定可以的！”对于妹妹的祝福，小林感觉心都要化了。

  妹妹的病很难治好，这也是小林为什么同意去其他地方发展的原因之一。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有更多的方法可以治疗妹妹的病，他想的只是要治好妹妹的病，其他的他可能也不在乎吧，毕竟他只有一个妹妹啊。

  但天有不测风云，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听不到那个蹦蹦跳跳的像兔子一样的妹妹叫他哥了，小林感觉心里缺了一块，又酸又痛，可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呢，因为那一块柔软的地方永远给妹妹空着呢……

  小林想起那年夏天妹妹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但还是可爱的给他撒娇，让他跑了大半个城去买了初上市的菱角，小林气喘吁吁的回来就看到妹妹正在咯咯的笑。他拿刀把菱角一个一个拦腰切断，挤出里面白白的米来，看着妹妹把一个个白白的菱角往嘴里丢，他急的急的大喊：“小妹慢一点哎。”小林虽然很累，但看到妹妹这么开心，他心里也很高兴。他还记得那年夏天他在妹妹病床边和她一起翻阅漫画图册，妹妹眼睛里全是星光，一闪一闪的，仿佛照到他心里去了……

  小林回来了，他细心的整理妹妹的房间，房间就像妹妹一样整洁朴素，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但小林还是慢慢的坐到妹妹的梳妆台前，盯着妹妹的照片看，照片上的妹妹笑靥如花，小林想伸手去拿，却一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人偶，小林看到人偶背后写着几行小字：因为有哥哥，我忘记了疼痛。娟秀小楷，大概是妹妹在他走后写的吧。小林抱着人偶慢慢的滑到地上心痛到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