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举伯伯与父亲是没出五服的弟兄,同龄,细算下来,也只比父亲大40几天。但在我们姐妹一直的印象中,他起码比爸爸大好几岁,一是从记事起我们就称其为伯伯,显见得他比父亲年龄要大;二是从外形来看,他的发际极深,深到半个头顶都是光亮可鉴的。小时候,我们背地里悄悄地叫他列宁,因为我们见过列宁的画像,额头以上和文举伯伯就相差无几。
文举伯伯和父亲一起上学,父亲的学习比他稍好一些。解放太原前夕,他是村里的民兵,被公派去支前,每天运送公粮、军用物资等。因为人老实勤快,被选调当了通讯兵,入了党,还被评为支前模范。支前工作结束后,政府给他安排工作,因为家里两个老人、一个孩子,还有丧母却多了后妈“关照”的外甥女需要照顾,遂没有前去报名参加工作。本有资格享受离休干部的待遇,就这样阴差阳错,回家又当起了农民。家里的日子愈发紧张,他只好来到太原四处打零工,五一广场的人民银行等建设工地,都洒有他的汗水。后来,他被介绍去西山煤矿当了一名煤矿工人,下坑开采煤机。全家12口人,全靠他一人养活,他老实勤快热心肠,从不与人为敌,素称老好人。
父亲参加工作后也在太原,身处异地的俩兄弟,就这样越走越近。
天有不测风云。在五七年反右运动中,父亲被判刑,划为现行反革命,从明明亮亮的办公室直接遣送到观家峪煤矿劳教三年。一个成天拿笔写写算算,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一下子变成一个管制分子,限制了自由,见不到亲人,整天在见不着太阳的矿井下抡镐拉车,这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父亲也苦恼过,但终归是个豁达的人,踏踏实实改造,年年被评为先进。3年间,文举伯伯从西山煤矿到东山观家峪看望父亲3次,通信4次(据父亲日记记载),在那段特殊的岁月,给父亲送去特别的关心与安慰。他不会骑车子,公交线路又少,家里人口还多,每次去,常舍不得买票,却从来也不会空手,不是给父亲送件工作衣,要么就是给他带块香皂、手套、劳保鞋,或者几个馒头、几块点心。在缺吃少穿的那个年代,这些经济而实用的礼物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是何等得金贵啊!要知道,他家的经济状况也并不好,文举大娘身体虚弱,一直没有工作,家里孩子多,她只能全职在家招呼老的小的。那个年月,像父亲这样身份的人,朋友见了都是绕着走,紧躲还怕躲不及了,唯恐沾上反革命的边儿,哪里还敢和他走这么近乎?没有弟兄之间那份情,谁愿意平白无故招惹是非呢?
父亲与文举伯性格并不相同,一个喜静,一个爱动。文举伯腿脚比父亲利索,又喜欢去公园遛跶,以地当纸练书法。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来看看父亲,老弟兄俩见个面,喝杯茶,聊一聊。
前些日子我去看父亲,发现家里凉台上多了两盆石榴树。父亲又是高兴又是心疼,高兴是因为文举伯伯送来他喜爱的石榴树,心疼是看他这么大年纪了,抱来这两盆带土的花,称称足有十几斤。花窖里育出来的花儿实在娇气得不好伺弄,没几天叶子纷纷掉落,日子不长连树干都干枯了。得悉这个消息,文举伯伯又把他儿子家养的一盆石榴端到父亲家里,老弟兄俩还一起栽到花盆里,为他们的友谊之树浇了水。
父亲的发小,可说是光着屁股长大,患难与共一生。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天下能有几人处?交心朋友不在多,像父亲与文举伯伯这种铁哥们儿的关系,只要仨俩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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