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卅年，终于决定写下这些，在一个睡不着的夜晚。
这是黑白系列的第一篇——这是一个不归梦。
高考那年，我时常觉得自己变得麻木而敏感。我讨厌与人接触，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像牢笼一样，让我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我讨厌与大家聚在一起谈论着那些无痛无痒的话题，我做不到肆无忌惮的玩笑嬉戏，戴上耳机的时光是最轻松的，沿着铜线传来的旋律，仿佛在我的时空纬度里跳跃，带我回到儿时的记忆。
我记得在大院里陪姥姥插香的日子，记得大年三十跟姥姥一起吃饺子，看着舅舅家人来人往的日子，记得烈日炎夏跟着舅妈去播种，两个大姐躲在树下，留我一人大汗淋漓的日子，记得和表弟表姐，还有我那笨笨的老姐一起去摘荷叶的日子。
我也记得把姥姥的香苔打碎被姥姥骂的日子，记得与姥姥顶嘴的日子，记得自己一个人在姥姥家，饿的难受馋肉想家的日子。
我知道我姓林，跟随姥姥。
姥姥葬礼后的第二天，我回了学校，像仍在备考的苦逼高三生一样，坐在风扇底下做卷子，偶尔还能跟着同学们一起因为老师的玩笑话而大笑。
那时候的我，真恶心，可以长时间不去看姥姥，可以在姥姥的葬礼上跟一群虚伪的人沟通交流，甚至可以因为踩掉她们的鞋子而低头偷乐，像叛逆的傻子一样。
我想不通为什么大家可以哭的那么虚伪，没有眼泪却嚎的声音那么大，明明跟姥姥生前见面都不说话，却在姥姥葬礼上表现的那么悲痛，我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眼泪可以流，我没有我认为的那么难过。
后来的一次饭桌上，爸爸和姐姐提起那时的我，诧异于为什么我可以那么平淡，没有一点因为姥姥的离去而影响高考，并且超常发挥。
我也想不明白，我自己也看不透并不那么悲伤的我。
姥姥暮年因为高烧，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生活渐渐无法自理，人也没有办法认清，大家都说姥姥疯了，可是，我从来没有那么觉得。我永远忘不了给姥姥梳头发，扶姥姥去厕所，姥姥开心的说我长大的时候。
姥姥从未认错我。
年轻时的姥姥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地主家的女儿嫁给了娇生惯养、性格软弱的独苗，近乎独自养育了六个孩子，管理着偌大的苹果园，逼得自己强大到口齿伶俐、蛮横无理，姥姥常常跟我说起太姥姥，她想念太姥姥。
姥姥向来说到做到，裹起来的小脚踏遍了所有乡间小路，给所有舅舅、姨妈下了命令：
“妮子不能送人！”
我渐渐长大，碰上了国家计划生育，户口成了大问题。后来妈妈跟我说：我出生那晚，姥姥一宿没睡，没有电话的姥姥，计算着日子，难以入睡，差不多到时候了，国家计划生育，二胎不允许，医院去不了。
凌晨爸爸带着妈妈敲开了接生婆的家门。12点40，我出生了。
早上，妈妈带着我来到了姥姥家，我也正式开启了在姥姥家大炕上的生活。我时常觉得我与姥姥是前世注定的缘分，我来到姥姥身边，姥姥身边有我。
姥姥总是开玩笑的说，我仿佛就是铁了心不走。
在姥姥家呆的日子，不哭不闹，邻里四舍甚至不知道姥姥家多了一个婴儿，纸里包不住火 我还是被发现了，小城市的小村里对于男孩女孩看得特别重，姥姥不在乎，我也不要走。
姥姥说，一定是我托梦给了表姥姥，表姥姥梦里被一只小手抓着，怎么拽也不松，“噩梦惊醒”后，表姥姥就来了姥姥家。
“妮子不能送人！！”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六个月才被妈妈发现的我在姥姥的保护下留在了最亲的人身边，直到长成大孩子。
故事最后一定是个好结局，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
姥姥要强的性格渐渐推开了所有关心她的人，独自一人守着空空的大房子，思念着孩子们回家，盼望着妮子喊姥姥的声音，身体每况愈下的姥姥，渐渐撑不住自己强大的自尊，病情逐渐加重的姥姥，也渐渐磨掉了大家最后的耐心。
姥姥去世那天，我诧异于中午家里没人，爸爸说，跟妈妈去看姥姥了，姥姥有些严重。那时候，姐姐在回来的飞机上，姥姥已经穿上了最后的一身新衣。
那天中午，我抱着格格想象着可能的场景。
那天中午，我梦见了姥姥，姥姥用她长着厚茧的手像儿时一并躺在大炕上那样摸着我的头：“俺妮子长大了”
在没有意识到生离死别的时候面对亲人离开是件很悲伤的事情，来不及道别，只有走马观花式的分别。
我一定是一个骨子里冷血的人，才会在姥姥离开时表现的那么淡定。
高考如期进行，我考上了大学，与其他18岁的孩子一样，和所有的家人道贺。也许天生愚钝，我没有计算在这期间我少的家人，多的亲人，或许，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原来我失去了一个至亲。
大学的校园忙碌而充实，南南北北走的匆忙而紧张，校车上的聊天成了最令人欢愉的轻松，室友无意间提起了自己的姥姥，年轻新潮，天天给自己发语音，转文字还看不了，“我记着我的姥姥连手机都捯饬不明白，哎，你们的姥姥真厉害”我边说着边盘算着有机会该教教姥姥用手机，话音刚落，才后知后觉，原来姥姥已经不在了，我哪里还可以教姥姥用手机，我甚至都没有办法跟姥姥亲口讲讲我的大学生活。
本就是一个感情愚钝的人，对待很多事情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但是那些理所当然的认为却经受不住世事沧桑。原来不是把自己蒙在鼓里，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里，就可以自认为所有的事情是没有发生有些人是没有离开的。
姥姥临走那年，连最起码的悲伤都不愿留给我。
这是第三个年头，我也终于学会了。
我和姥姥的缘分到底还是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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