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来到南门坛上时,这个古城外喧闹的市场沉浸在冬日肃杀的空气中。隔着阴沉的护城河,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情景:伫立在初秋傍晚的总马桥前,对岸是连成一片残破的屋脊,狭窄的通道里影影绰绰塞满了人,街边的石阶流淌着小摊贩水槽里满溢出来的污水,鱼腥味扑面而来,而那些古建筑蜷缩在暖洋洋的夕阳中,像极了一座座金色的古刹。
我知道眼前的还是她,就像看一幅残破的卷轴,那些褪色的油墨、剥落的纸张经过再一次的描摹,逆生长般地组成一副全新的画卷,你站在另一端缓缓展开卷轴:整齐的屋檐、初雪覆盖般雪白的墙壁、闪着古铜色光芒的招牌……他们向我徐徐而来,我在错愕中眼花缭乱,只觉得那些错落的建筑一闪而过。终于,你停止了拨动,南门坛上尽收眼底,所有的一切焕然一新,唯一不变藏在画卷最后的依旧是那个身着金色风衣对着我微笑的姑娘。
这时,我终于露出一个欣慰的微不足道的笑容。多年以后,连故乡菜市场里的风都让我感觉温暖。回到家中的夜晚,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我并不能理解太多的人生道理,时光也无法宽宥我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次疼痛,很多我不能接受的事情持续在发生,我很诚实地拒绝他们,在每一个周末,我都会站在那里,心情沮丧得像一个落榜的考生,然后在带着腥味的风里虚化自己与故乡的距离,最后重拾起生活的信心与希望。
那天晚上,护城河里的水成了滔天的的绿色墨汁,它狂乱地浸染了我的梦境,整座城市像泼墨山水一般模糊而又厚重,南门坛上成了一个被雨水淋湿的女子,她在对岸走的很慢,柳条似的长发荡漾在眉间,雨水积聚在她身上,河水镜面一般反射着她曼妙的身段,她像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墨画那样恬静动人,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轻声对我说:“你不是真正地喜欢我。”
我在困惑中醒来,不明白这是南门坛上对我的梦呓还是我对南门坛上的梦呓。我把对故乡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一个历史悠久的菜市场上,大概只是因为愿望有朝一日能在闲适的日子里跟小摊贩讨价还价,而南门坛上复古真实的气氛恰恰能让我特别安心。但她却不是我的故乡,初见她时,我已成年,过来买菜的次数更是寥寥可数。并且当我置身于其他城市的其他历史街区的时候,那种亲切感。温暖感亦如归乡,也难怪她会在梦境里指责我的虚情假意。
故乡这个概念对于现阶段的我来说,最大的意义不是归来,而是离去。不是我多想每周都来南门坛上来看熙攘的人群,只是我多想离开这个关住我的牢笼。不是我多想写这样不明所以的文章,而是我多想表达那些难以明说的情绪。明知所有的表达跟宣泄都苍白无力,但每当我孤独、无助时,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陷入“故乡”这个充满憧憬的回忆世界里。
2019年腊月的最后一周,在今年最后一次看一眼南门坛上,对岸,依旧是那些遥不可及的幻境。
故乡,终究是我无法抵达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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