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进，夹道欢呼的街坊邻居、少年儿童，一双双眼睛目送着队伍远去，直到消失在树木掩盖以后的道路，留下一些扬起的风尘。
小莲时不时掀开轿子的帘子，和我说些闲话。我是后来才知道小莲是父亲安排和我同行的，要不断看看我的状态，自己的女孩不能那么傻。说来大喜的日子是不该说生与死，李瑞雪的死是让我伤心，但是这些日子过后我也没有那么伤心或者悲伤，大概来自他人的安慰和劝导，或是我自己也想好，死者已矣，生者应该苟活于世，做着看着还来不及做的看的事，不管怎么样，既然选择生活本身，选择顺服就得有一个心理准备，不管道阻怎么长，也要像阳光那边温暖，生活是有自己的态度，也是你自己的态度，你温暖起来，它自然温暖起来。
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颜色。心情不觉畅快得起来，那鸟鸣和人语也轻快起来。我掀开红盖头来看，轿子是以红色为底色的大红轿子，其余的装饰倒是让人眼花缭乱，轿夫们的脚步从慢到快，吹奏的音调也高了起来，外面的嘈杂声不绝于耳。大概是进城了，小莲掀开帘子来对我说：“小姐到城里了，我小时候倒是见过别人结婚，也只是杀鸡弄些好吃的来招待亲朋好友，就那些个亲戚，其余的人寥寥无几的。我今天算是来了眼界，这一辈子还没看到过这么热闹的景致，这往后百八十年谁谈婚论嫁也不会有这么热闹的景致，全是看着你这里的人，连那些赶马的人也停下来了。小姐，我感觉我的身上好不自在，一点也不舒服。”我听到小莲这么说来，自个慢慢的把帘子拨开一个小缝，看着那些一双双草鞋和布鞋，还有撸着裤腿的脚以及两眼放光流着哈喇子的小女孩。我在轿子里给小莲说：“这也难怪，要是那么多人看着我，我心里肯定会发慌。”小莲嘀咕着一路，太吵也没有听见，那些打鼓敲锣鞭炮声一声盖过一声，一浪更比一浪高。接着还剩吹奏和人说话的声音，轿夫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我知道，已经到了李家的门前，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轿子着地了，两个人给我掀开了轿子的门帘，我迈出了轿子，那光线透过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色为底的世界。我倒是觉得千万双眼睛盯着我，有点不安，更觉得如芒在背。那两个中年妇女上来搀扶着我手臂，欢乐的乐曲吹奏起来。
红色的毯子从家门口一直延伸到他家堂屋里，两边站满了人，坐着吃这宴席的人也站了起来，小孩子在嬉戏中竞相追逐打闹着。在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中，我看见一个男子从红毯向我走来，他就是李黎智！比我想象中的要高那么些。他也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羞涩，他过来支开那两个妇女，牵着我的手，走像堂屋，走向那些为这刻安排布置许久院子。李黎智的手很大很温热，在主婚人的圆润而有穿透力的声音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那些祝福的红色花瓣撒在空中，飘飘然落到这红毯上，浑然一体。并没有把我直接引入婚房，而是我和李黎智跪着敬茶。李黎智的父亲母亲自然也是我的公公婆婆，毕恭毕敬的像个私塾里受了先生打的孩子，嗓音也得提到一定的度来说话，万般也要不失礼，叫人家笑话。公公说：“今天，是我李某人最高兴的一天，我的儿子今日算是真正的成为一个男子汉了，也算是了解了我心中的愿解。同时，也要感谢这么多年来各位亲人朋友对我的提携，我李某人今生将铭记在心。”说完喝起了李黎智给他敬的茶。婆婆接着说：“我嫁到李家来也整整十九年了，十九年前也是今日这般热闹的景致，十九年后换了人，作为老的，我心里高兴。这杜小姐，不。这儿媳以后更会让这个家更好，枝繁叶茂。”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其余的人似乎也是他们高兴一样，也笑了起来。她喝着我给她敬的茶，我透过那个红红盖头看她给公公使了一个眼色。公公似乎也懂了，说到：“我们准备好了一个红包，一件礼物，好事成双，大吉大利。”说完把东西给我和李黎智，佣人把礼物给我们拿来了，一个人把我扶了起来，主婚人恰逢其实的说到，时辰已到，送去洞房。进了婚房，我坐在那铺着红色床褥的床上，随即也来了许多人，到没有什么男人，男人想必又要胡喝海吃来吧！李黎智不是很高兴的坐在我边上，那些孩子把糖果和枣子撒向我们，我倒是没见过小男孩还要在床上滚来滚去的这些寓意的形式。一个妇女口中念念有词，音调忽高忽低的，我竟听不出什么。但也能猜测到是祝福的赞歌，无非早生贵子、阖家幸福这些话语。其余的妇人和孩子见了还手足足蹈起来。有些妇女磕着瓜子聊起天来，说自己年轻时嫁来是怎样的。仪式完了，人都散去了，李黎智没有留下来跟着人群出去了。只有小莲和我在房间里，红蜡烛把整个屋照得光亮极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和水果摆满一桌子。喜气洋洋的样子倒是显得有些冷清，门外寂静无声，由远即近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好像是两个李家的佣人，她们说到：“李少爷本不喜欢这门亲事，老爷也是看见这杜家有权有势，杜家小姐的二哥修书一封而来，正合老爷的心，老爷这下可高兴了，大胖孙子也有了盼头。”另一个人说道：“少爷前天看见杜家小姐的照片时，还忍不住的骂杜家小姐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两人不约而同的扑哧的笑了起来，一个人说道：“小声点，这儿是杜家小姐的婚房，她现在就在里面，这以后可就是少奶奶了，万一让她听见，这以后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悄悄然的从门前走过去。
小莲转过头对我笑着说：“小姐，你看我们从家里出发，到这里已经是傍晚时分，加上拜堂各种繁杂的事，你已经一天快没有吃东西了。”小莲的肚子咕咕的响起来，她补充说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确实也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从远而来，他们竟没有想到这些！我知道小莲想吃东西之余也是为了化解刚才那两个佣人对于我来说不是很好的言论，可这也是问题的本质。且不管它，先把自己养活滋润才是硬道理。看着那一桌子点心水果，我对小莲说：“你看这一桌，都是我们的，不要急慢慢吃！”小莲咽了咽口水，双手不觉的往前抬了起来，小莲开始点心和水果的饕餮盛宴。吃了一会，小莲觉得站着吃比较累，从近处拉来一张凳子坐着接着吃！红蜡烛的光亮打在我和小莲的脸上，看起来通红通红的，我吃了两块点心，就觉得没有胃口，看着小莲的吃相我也只是想笑。
门外的不远处，突然一阵嘈杂起来，小莲吓得忽然站起来了，嘴角边上残留着点心碎屑。小莲用袖子一抹倒干净了，她笑着对我说：“小姐，应该他们要来闹洞房了，你得准备好。”说完自己手脚麻利的把那些吃过的点心和水果摆得更原来一样。
门开了，还是先听到婆婆的声音。以后的男女老少像潮水一样的涌了进来，占满了整个房间，李黎智在人群的前面，后面的人推着他，像是赶赴刑场的样子，满脸的不高兴。我心里边已经凉了大半截。婆婆坐在我的边上，一双滑润如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她说道：“杜小姐，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做父母的心愿，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我深吸一口气回答说：“婆婆说的是个理，这就是一家人了，我希望能和黎智相依为伴，白头偕老，也能在你们膝下服侍你们，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边上一个穿着艳丽衣服的中年妇女说道：“大姐，你看你这媳妇，小小嘴多会说啊，这以后生个大胖儿子也是聪明伶俐的。我说大姐，你和你儿媳妇还挺亲热，这往后时间可长着，你们唠嗑的日子也还多着。你看这一屋子的人，谁不走上个七里八里的在这里赶来，关键是看他们小两口怎么亲热，大伙说是不是啊？”这话还是鼓动性强得很，屋里的人都异口同声的说好，屋顶感觉都要拆下来了，我听到这亲热心跳得快极了，李黎智也被推出人群，在大伙的鼓动下，李黎智向我走来，婆婆走开了，李黎智坐在我边上。边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嗲声嗲气的说说道：“黎智哥哥我要看看你的媳妇。”屋里的人都笑了，我只是料想小孩子应该是有人教他这么说的。骑虎难下，李黎智要找那能拨开红盖头的东西，不用他说，边上的人早已递到他的手中，挑开了，我看见满屋子里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心里有些发毛。刚才那个中年妇女说道：“黎智侄儿你好大的福气，你看你媳妇就是一美人，你上辈子积来的福分，刚才大伙儿推你你才来，我还想变成你呢！”周边的人和这妇女打趣的说道：“我看你这为老越来越不正经。你看看人家小媳妇，脸都涨红了。”一个和李黎智岁数相当的，看起来是个读书人他笑着对李黎智说：“智哥，你那些天的豪言壮语呢？是不是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你倒是当众和你媳妇亲亲小嘴。”那中年妇女说：“你这小年轻人，说话怎么没羞没臊的。这是他们小两口自己的事。”那年轻人说道：“这人说来，越是甜蜜蜜的夫妻，越能白头偕老，越能早生贵子。”屋里的人都鼓起掌来了，李黎智看了看我，想我亲了过来，当然我是不能逃避的，只是脸上越发的火辣。
亲完了我，李黎智就说到：“各位亲朋好友，你们要求做的事我可一一做了，你们快去吃些东西吧，我们两小口还有好些话要说。”中年妇女说道：“既然人家都迫不及待了，我们还在这里站着干嘛！春宵一刻值千金。”人多发出怪异的笑声散了，小莲也出去了，是婆婆笑着关起了门。
李黎智并没有和我说话，就呆呆坐在我的边上。
红蜡烛也燃掉了大半截，比原来的体积大了将近一倍左右。我看着那红蜡烛，有些眼花了，带我用眼睛的余光来看李黎智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了。看见躺在床上的李黎智，我不由得苦笑着，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事，可是我这过得像悲剧一样。我还有什么好说可说的呢？暗夜无声，空余一人无眠。
给别人做媳妇，母亲和田嫂一直以她们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我，要勤劳、善良，在李家做媳妇那可就不一样了，要端庄，大方。我总结了一下就是要时时刻刻体现着自己的修养，毛病最好不要有。我也时常对这些事嗤之以鼻，可慢慢的一天天的给我说，我到今天真正做李家的媳妇还真的是感觉田嫂和母亲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李黎智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脸睡意的看着我。我说：“你醒了，最晚你喝醉了，躺在床上就睡着了，我叫人打来水，你洗洗漱，一会儿还得敬早茶。”李黎智一脸的不高兴的接过了我给他拧好的毛巾，擦擦脸，把自己那头发送手随便打理一下就出门了，我还在房间里伫立着，我想叫他别忘了那些事，可是我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一样，欲言又止。我把自己仔细打理了一下，叫来佣人，问她公公婆婆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去敬茶。她说道：“老爷太太现在就在会客厅那里等着你们，我知道少爷最晚比较累，所以也没有提前叫你们。”说完她有些诡异的笑着。我说：“你去把少爷找来，再去泡上两杯好茶，我和少爷去敬茶。”我看着这个新家，倒是和我在家的时候的差别还是有一些，不过都是特别宽敞。我走出了房门，呼吸着这空气，新鲜极了。最晚没有睡好，倒是略显疲惫，不过得强打起精神，重要的事还等着我呢！
李黎智和我一起走入会客厅，公公婆婆都在那里坐着，边上坐着几个人，看那样貌，我也能猜想到应该是李黎智叔伯之类的人。公公清了清了嗓子说道：“你小两口倒是来了，你看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快聊不下去了，要你们年轻人的参与那才行。”说完周边的人倒是笑了，我还想着道歉，可看着这些人，话又憋回肚子里了。
在公公婆婆的前面有两个圆形的蒲团。我和李黎智当时就跪下去了，佣人端来了茶水，我和李黎智都称呼着说请用茶，公公婆婆高兴的对视，接了茶，喝了。说道：“黎智啊，快带你媳妇见见你的叔伯。”李黎智眼睛看着我，示意着我跟着他，茶给敬了，我们都站在边上，听着他们说起李黎智的故事，倒是他的一个叔叔说道：“我看这侄儿以后必成大气，记得有一次看他做了一篇文，那文我还以为他是在哪里抄来的，细问之下，知道是他，我只能说咱们李家出了一个当世之贾谊。”我但是越听越玄乎，说出生之时刚好日出，不是紫气东来必是天降大任。我还是不相信这个，可是上次爷爷给我看奶奶的画像，我倒是觉得这些玄乎之事倒是有自己的依据。李黎智在边上看着听得不怎么耐烦，他向公公说道：“我夫妻二人，正直新婚燕尔之时，还有许多话没有说，想暂时离开一下，各位叔伯和我父亲聊得开心，晚辈告辞了。”说完了他和我走出了会客厅，公公婆婆以及叔伯都在那里聊得不亦乐乎。
回到房间里，李黎智看着我说道：“杜小姐，我得怎么称呼你啊？”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的回道：“平常夫妻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继续说道：“最晚有些冷落你了，我心里也有些不安，我得好好补偿你。”说完他立马抱着我，抱得紧紧的，我有些呼吸不过来，想挣扎又没有那些力气，只能静静地被他抱在怀里，我面红耳赤的，口干舌燥，我听到他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他亲着我的脸颊，咬着我的耳垂，吻着我的脖颈，浅浅的，慢慢的，就是这样子的，我感到自己在被融化，融化成一滩水，直到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无法抗拒。我挠着他的脖子，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手不自然的到处舞动着。他搂住我的腰，抱起我，放下了床帘……
连续的几日里都是会见客人，从早上起来忙忙碌碌的，到日上三竿觉得自己也没忙什么。心儿也疲惫，身子也疲惫的要紧，还是小莲那丫头知道我的处境，时不时的来找我。小莲虽然是我丫鬟可来这里的第三天就被叫去干活，我心里好些不痛快，看着他家掌管后厨的那人，浓眉大眼，厚嘴唇，有些像地狱里的执法妖魔，令人有几分惊恐。我没有和她商量着说小莲是我带来的得跟着我，这件事还得和婆婆说。
这几天以来他家的礼貌很周全，感觉处处为我着想，可细想起来和在家里时父母亲对我完全不一样的，我说话还得压着半个嗓子，总是有一层薄膜般的东西，隔在我们之间，但是小莲这件事我必须得说。我走进婆婆的房间，向她问好，我并没有直接说，刚才一股脑的冲劲都化为绵绵无力的低吟徘徊，我终究是说了：“婆婆，我最近有些不舒服。”婆婆问道：“怎么不舒服法？我去叫人来给你看看。”我连说不，我回答说：“主要是一些生活上的事，给我一起来的丫鬟，心灵手巧，照料着我还是用心，我用着比较顺心一些，只是最近她到后厨帮忙，自己有些不方便之处。”婆婆沉吟了片刻叫个丫鬟去把掌管后厨那个人叫来，婆婆说道：“少奶奶的丫鬟从今以后就不再你那里做活了，将她和少奶奶的那个丫鬟调换一下，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这些没有脑子的人，竟干些没脑子的事。”虽然是在说那胖胖如地狱的鬼差的中年妇女，但是我却如坐针毡。我站起了身说道：“劳烦婆婆了，我怕黎智有事找我，我得回去了。”婆婆闭着眼点点头。我就想被追逐落荒而逃的兔子一样，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李黎智也没有在屋里。我心中悻悻不乐，看着对面的房间，好像是李黎智的书房，好奇心越重，不住的往那书房走去。
风吹得风铃叮叮当当的响着，从门缝中看见那纸张横七竖八的在地上，开了门，看见李黎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毛笔顺着他的手滑倒地上。我捡起地上的纸，仔细端详了一会，才想起这书法是学智永和尚的。这智永和尚在云门寺有书阁，临书有二十年余，后来求书的人络绎不绝。门都被踏破了，不得已用铁皮包裹起来，就有这铁门槛一说，是为书圣七世孙。想来我在常先生的指导下还练过一些时日，只不过智永和尚对于不练书法之人来说应该是不怎么听说，大概也只能详实书圣之类的，怪也只能怪书圣之类光芒太甚，掩盖一切。常先生常说这练书法，没有锲而不舍之精神是无法得精要，没有天赋要下功夫千倍乃至万倍方有小成。其下，充其次只是一个抄书匠而已，算不上书法。所谓书画同源，讲究是线条之美，没有一日两日之功，线条是不可造就的。我看着李黎智这书法，实是发泄心中不快，自然书得如何自不必言语。我找来毯子盖在他的身上，用毛笔蘸着墨水，摊开了纸，用自己学智永和尚的书法写道：项籍有高志，学有万人敌。与君一声语，莫待万事空。写完我出了房门，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着司马光所书的《资治通鉴》。我在等小莲，也在等李黎智从书房那边过来，实为看书，却心不在焉，天色也越来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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