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身旁却是传来东方明侧过身去的动静。
“东方明。”
“嗯。”东方明回应，示意自己没有睡着。
“你说，我将她带回芳华谷，好好教导，她会不会……”
东方明不等她说完，已是有些不耐：“你当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儿吗？她已经十岁，所见所闻，此生恐怕是再难忘记。”
这一点，白露何尝不知道。恐怕，自己就算将她带回了谷里，若是师傅，师姐们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也是绝然不会同意将她留下的。并不是说师傅她们绝情，这江湖上，许多时候是容不得太多的同情的。如今她确实还小，没有武功，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可随着她慢慢长大，能力提升的同时，伴随而来的也会是她内心仇恨的壮大。这种根植于心的仇恨，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她的师傅，师姐们或许会同情这个孩子的际遇，或许也会责怪她的莽撞，但却绝对不会任由一柄利刃，在芳华谷中成长，最后刺进自己心爱的徒弟或是小师妹的心脏之中。
“可是，要我杀了她，我真的做不到。”白露痛苦得揪着自己的头发，她简直快要发疯了，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人告诉她，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去思考。甚至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尝试着自己去思考过什么问题，不管什么事，只要她想做的，都可以肆无忌惮得去做，哪怕是做错了，背后还有师傅师姐帮她收拾烂摊子。
“你也可以挑了她的手筋，脚筋，再毒哑她，将她绑在屋里，每日好吃好喝的喂着，直到她这一生走完。这样，对你也没危胁，对她…………也起码算是活过了一生。”
东方明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始终都盯在林曦的小脸上。他清楚的看到，那一刻，这个十岁的小姑娘脸上掠过的那一抹恐惧。东方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林曦没有睡去，以他的武功，要从一个人的呼吸声中听出她所处于的状态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林曦又没有学过武功，自然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呼吸去模仿睡着的人。一直以来，她都在一旁坚着耳朵听东方明与白露商谈。当那恐惧的神情出现的一瞬，东方明也是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丫头也会害怕。会害怕就说明她并没有成为真正的怪物。
“你这是什么狗屁法子！”白露愤怒得捶了东方明一下，虽然她也多少知道东方明就是在随意瞎掰扯，可就是没来由的生气，自己已经很着急了，他竟然还在这种关头开玩笑。
“想想吧。”在确认了林曦没有睡着的情况下，东方明开始有意的引导起话题。
“想什么？”白露不解。
东方明随手敲打着一旁的座椅边儿，一段极有韵律的节奏从他指间倾泄出来。
“这是？往生咒？”白露疑惑得望着东方明。
东方明此刻便是以禅唱的节奏感，拍击出了这么一段《往生咒》的曲调。
“你是在为刀申屠？”
东方明依旧没有理会她，指间不住得敲打着“佛曰：众生皆平等。我为的，是每一个葬身澜沧江下的性命。”
白露不语，她转头又望了望林曦。众人皆平等？真的是这样嘛？
“在东都，有着一个神秘的组织，掌握着天下十之八九的情报数据，你知道吗？”东方明轻声得说着。
“你是说天机楼？”白露虽然不是什么老江湖，可毕竟是名门子弟，这些见识她还是有的。
东方明点了点头：“我曾有幸在天机楼中，见到过一份关于澜沧江上失踪百姓的数据报表。”说话间，他的眼睛再度转到了林曦的脸上，这一刻林曦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跳动。
“过往这十数年里，不算是意外死亡，单单是失踪的百姓，就已过数千名。他们有船客，有水手，有渔民，也有商人。这一家家，一户户的……啧啧，”说到这儿东方明顿了顿“我倒是想不明白，这些人的仇，该要找谁去寻。你这一剑倒是杀的痛快，你父亲的债算是还清了，这丫头的债，你也就此欠下了。那我问你，这些人呢。他们有的失去了孩子，有的失去了兄弟姐妹，有的失去了家中长辈。他们的债该要谁来还呢。”
林曦的眼角有些抽搐，比之刚才似是湿润了一些。
“你若要将杀了刀申屠视作自己欠下的债，那从小收养你，抚养你长大的芳华谷，你的师傅，师姐对你的付出，这些算什么。救她，只是因为你要救她，与她是谁的女儿无关。我希望你自己能够把这件事的逻辑理清，不要把自己给羁绊住了。”说完东方明手下的指节也不再继续敲打了。
林曦缓缓睁开了眼，正巧与东方明的那双眸子对视。
东方明笑了，往生咒想来是生效了，通常来说这种咒法在常人眼中也就是唱经的一种罢了。然而，此刻通过他以内力催发的《往生咒》却是一种几近于法术的存在。
在林曦醒转初时，他便已经看出了这个女孩眼底深处的那份怨毒之气。或许幼小的她，确实会有仇恨，但那怨毒绝对不是她与生俱来的。唯一的可能，便是刀申屠死时的怨念，能过血脉传承到了小林曦的身上。年幼的小林曦精神力薄弱，在这种怨毒的诱导下，产生了深刻的仇恨。这种事，听起来确实太过玄乎，可东方明却是真切的知晓他的存在。这种以内力催发经咒的手段，也是他亲身体会过的。
此前，他先是出言恫吓。初时林曦仇恨情绪正当高亢，对于被杀并不害怕。于是他适时的选择了结束对话。
任何情绪都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平静下来的，东方明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在林璃情绪缓缓归复之际，他又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虐杀手段。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显然是被唬住了。挑手断脚，毒药毒哑，每日似牲畜一般的喂食。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以这样方式，一直到死去嘛！
也就是那短暂的恐惧，东方明以往生咒渡化了潜藏在她身体里的那份怨气。如今的林璃，虽不说已经开窍了智慧，但是基本的理智与认知却还都是有的。
早先这股怨毒扼制着林曦的思考，如今怨毒抹去，她也开始回头思考发生的一切。
白露这一刻倒也是有些明白过来，东方明举动的深意：“你竟然，还懂得佛法。名剑阁不是武宗嘛，你怎么会懂玄门？”白露压低声音在东方明的耳边问道。
如今，这江湖之上大致分作两脉。一脉便是武宗，另一脉则是玄门。武宗修习技击武学，玄门则是通晓玄宗术法。如今，通天五绝巅之中，剑圣傅剑寒与湮云楼主叶孤山都是武宗正道，拜月宫的灵溪仙尊与五仙教的雪黎婆婆则是玄门高祖，至于大光明宫的陆天穹，就是一个异类了，一直以来江湖传言，此人乃是武玄双修的奇人，不仅武功超凡，玄法更是入圣。
“略懂一二罢了。”在这个问题上，东方明显然不愿意多说什么。
“姐姐。”林曦此刻终于是开口了，白露连忙转过头去望向她。
“以后，白露就是林曦的姐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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