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靖炀,我还是在网上和俞年联系,看看有没有分班的消息。
有一天,万林举着手机进门来了,告诉我又分到了四班。我随即问:“班主任是谁?”
“他姓诸葛。听电话里的声音挺年轻的,嗓门也很高。”
说完他就出去了。我往床上一倒,心里想,“诸葛?有趣。……”
下午我问妈妈,“靖中有姓诸葛的老师吗?”
“有两三个吧。不知道你是说哪一个诸葛?”
“教实验班的诸葛,有没有?”
她摇着头说,“没有。可能是去年新进来的吧?也可能是刚从闰炀楼调过去的。”
妈妈的手机响了,俞年发来消息:我被叫去打扫新教室了,刚刚到家。我急忙回复:怎么样?他:看到我们班主任了,人很黑,长得很高,是个大嗓门。
我心里一喜,知道已经对了八九分了。又问:是四班吗?
俞年:是四班。
我:我也是四班。
我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叉着腰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报到那天,我照例去得早。我爬到山顶,对着妈妈一人多高的坟头树拜了几拜,然后去二楼的新教室。俞年已经坐在那里了,他身边的位置是为我留的。我只和他对了个眼神,就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放下书包坐着。俞年说:“你还是背这个旧书包。”
我说:“你还是挑这个旧座位。”
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这时候,门口走进一个黑衣人,我想这一定是诸葛老师了,就细细地打量他。他的脸和黑板一样黑,再加上又高又细的个子,就像一道黑闪电插在讲台上。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一把拽开椅子坐下,低头玩起手机。
我悄悄地问:“这人脾气怎么样?”
俞年说:“看起来不好对付。”
我大略地看了一看教室里的人。袁伟业、白寅,都跟着袁滚滚分到三班去了。原来四班的同学几乎没有剩下。窗外的白银山还是一样,绿悠悠地挂着云;窗里却不是初三四班,而是高一四班了。
在第一节班会课上,我们知道了诸葛老师的名字。
他进来后,在黑板上画了一通,指着那堆乱糟糟的笔画说:“我叫诸葛兴,教你们语文。”我们都看着他的名字哄笑。诸葛兴正色喝道:“笑什么笑!我这草书天下无人能比。你们学生欣赏不了,还怪我写得丑呢。”我们笑得更欢了。诸葛兴拿起棍子,咚咚地敲着讲台:“来,闭嘴,听我的安排。”
他拿起讲台上的座位表,大声说:“原来的班长还在么?好,你还是班长。团支书,保持原样。数学课代表,俞年。……”
他就这么站着报了一会儿,把班委全指派完了。然后把表一扔,黑着脸说,“今天起你们就是高一的学生了。我把话撂在这里,别看现在时间早,一眨眼就是高考前一百天了。时间过得可快呢。我奉劝你们现在开始好好学习,以后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你们应该知道了,高一结束会有一次分流,成绩差的人要退到闰炀楼去的。到时候就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该滚的人我就请他滚。我这个人做事从来这样,你不要脸皮,我还能比你更不要脸皮……”
说到这儿他黑着脸笑起来了,台下也都哈哈地笑。诸葛兴又说:
“然后是竞赛的问题。竞赛对实验班是至关重要的,高考是红花,竞赛就是叶子。有志向上清华北大的同学,一定要搞竞赛,往死里搞。拿个省一、国一,才有资格参加自主招生,过了自主招生才能降分录取……”
俞年用胳膊肘顶了顶我。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的思维已经从窗户飘出去,再也听不见诸葛兴的讲话声;眼前诸葛兴的脸也幻化成我自己——我看见自己举着信奥金牌,站在无比光辉的领奖台上。接受掌声的是我,广播里表彰的也是我,坐上去北京火车的还是我。我的梦想成真了!
想到这里,我脑袋晕乎乎的,逐渐连走路都有点飘飘然了。吃完晚饭回来,就把书包往胸前一挂,坐在桌子上,晃着腿唱:
“青木河上有昆仑,木落河空舟自横。万木垂钓孤舟上,忽闻诸葛作骂声,姓为诸葛名为兴。”
俞年把我揪下来,说:“你再唱,小心变成反动派啦。”
“什么变成,变成?——编程当然是要编的啦,编出来我们赚大钱。到时候要给你买好多好多曼妥思……”
“诸葛兴来了!”
毫无防备地,诸葛兴像一道黑闪电窜进来,跑到俞年桌子前。他把一张表按在桌上,告诉他:“这是竞赛的报名表。你让他们一个一个来报,报上的科目就打一个勾。懂了?”讲完,又一阵黑旋风似的出门去了。
我立马凑上去:“我报信奥。”
“我看看,”俞年的眉头忽然皱起来了,“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生物……万木,这上面没有信奥。”
我杵在那里了。半晌才问:“什么?”
“这上面没信奥呀。”
“不可能。弄错了吧……我看看。”
五门课十个大字,明明白白地排在纸上。我把纸都看穿了,还是没找着,手一丢说:
“不对。这不合常理。靖中怎么可能没有信奥竞赛!我要找诸葛兴问问。”
这时一个经过的人听到了,瞪着我说:“你不知道么?他们搞信奥的初三就开始上课了,到现在都上了一年了!”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炸开了,一时什么也不知道,整个人便瘫进椅子里。我摸着书包,低了一会儿头,又起来问:
“那,也许现在还招人吧?”
“招人?没听说过。他们用的编程语言又和我们电脑课的不一样,现在进去怎么学?”
我微张着嘴,固定在半空里。俞年推推我:“你不会吓疯了吧?说话呀。”
我慢慢地闭上嘴巴,又慢慢地坐下。原先头脑里的一团浆糊不见了,变得异常清醒,血也不往上冲了,心也不跳了。我擦了擦额头,把书包脱下来,轻轻放进抽屉,忽然抬起头,嘿嘿地一笑,说:
“俞年,我完啦。”
“没事的,没事的……不是还有三条大腿吗?不怕走不动路。”
“可是诸葛兴肯定要逼着我报别的了。”
果然,因为什么都没报,我第二晚就被请进办公室。诸葛兴的脸色还没有十分黑,但他质问我:“你成绩这么好的学生都不报,你指望谁报?这还像不像话?”我也无言以对。我想说出信奥的事情,想一想丢不起这个人,折了大腿还是得往裤管里藏。就回答:“我化学不好。”
诸葛兴说:“除了化学就没别的了?你搞搞数学也好呀。你回去考虑考虑。”
我回了家,俞年发来消息,说他把化学报上了。我心里更加堵得慌。问妈妈怎么办,她只说:“你该自己决定吧。”我写一会儿作业,发一会儿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赌着气上床睡了,心想去他的竞赛,明天见了诸葛兴再看着办吧。
谁知道万林进来了。他打开灯,看着我说:“听说你们学校搞竞赛?诸葛老师让你报,你为什么不报?”
我吓了一跳。这个诸葛兴有点厉害,开学一周就联络起家长来了。我预感到事情要坏!
“说呀!为什么不报?”
“我又不喜欢数学,也不打算拿什么省一国一,花那么多时间值吗?”
“这倒是……”他沉吟一下,忽然问,“有多少人报了?”
“大概……一半人吧。……”
万林跳起脚来:“那还得了?!别人都去了,那肯定没错儿,你只管跟着去不就行了!真是昏了头了你!马上给我找老师,把名字补上!我明天还要打电话去确认呢。”
我还么辩解半个字,万林摔上门出去了。
这下完了,我的信奥是死透了,只好靠数学来曲线救国了。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晕乎乎乱糟糟,好像身上被人割了一块去,却感觉不到疼。我的脚自作主张地走进办公室,有什么力量捏着我的脖子,使我在诸葛兴面前说出丧气话。这讲话的声音也陌生极了,完全不属于我。然后诸葛兴便露出满意的笑容,似乎又拿出了一张英语的表,叫我一起签了;接着就是几张人民币莫名其妙从我的书包里飞了出去,落在了我组长手里。
一切办完后,我半躺在椅子里发呆,不说话,也不笑。俞年吓坏了,还以为我在犯“鬼压床”。他不停地在我眼前挥手、推我的身子,从早上推到晚。直到放学,我才怄一口气,憋出一句“妈妈的”,总算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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