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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渐渐(1)

风渐渐(1)

作者: 盛世烟华 | 来源:发表于2024-07-17 17:36 被阅读0次

    和母亲打完电话之后,房间里便不再有任何一点响声了,而我也不必装作自己很热闹的样子了。望着刚才还和母亲视频的手机屏幕,我的记忆仿佛一下子就中断了。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干什么,除了面对着无边的孤独,任由思绪无为地游荡。

    我把背部靠在叠起来的被子上,斜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白色墙壁上某处一块黑迹——一只被拍死在墙上的虫子尸体。这样会有一种催眠的效果,深重的疲惫感从我的脚心开始逐渐地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我的身体仿佛沉浸在疲劳的深海里,我一动也不想动,任由肉体无尽地沉沦下去。

    当我不去想任何事情的时候,反而所有的事情都像早已经准备好的弓箭,像席卷西天的蝗虫般铺天盖地地向我射来。我站在空阔的原野上,四周无遮无拦,避无可避,只能张开双臂享受着这万箭穿心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里,我的记忆总是会把我带到我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这给了我一种不安的感觉,隐隐约约中觉得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那年暑假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甚至当时看的《西游记》片段、刺眼细碎的阳光。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当时的温度,依旧是那样火烧火燎的。还有村口的那方池塘,在周围树荫的掩盖下略显阴森。那是一口淹死过人的池塘,当我伸手去触碰满是青苔的冰凉的水时,手指像是被冰锥刺穿了一般,浑身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那个被淹死的同学最后在我的脑子里的神态,尽管时间已经久远,记忆模糊,可是他的眉眼、他说话时的动作、他在那口池塘里扑腾欢呼的兴奋,一切都未曾远去。我有一个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遐想,一个深入骨髓的恐惧:或许那年夏天死在那口池塘里的人应该是我,而他只不过是充当了我的替死鬼。想到了这里,当他的模样再次在我的面前出现时,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在向我走来,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外面渗出了水,流在地上的水滴汇成了一条小河,即使在无风的状态下,河水也在起伏着、奔腾着,像一条无往不前的战马,嘶吟咆哮着向我冲来。我想逃,想要避开这一切,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里的力气像是被谁给抽走了一般,我正在陷入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中。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我只能惊慌失措而又万分恐惧地等待着,任由这条穿越时空的河流向我冲向现实的彼岸,再将我裹挟着,混合着散发着腥臭的死鱼死虾的泥土,沉浮前行,最终沉入到无底的黑暗中。

    我是有罪的。我的人生本该结束于那年的暑假,一切到那里就好,一切到那里也本该结束了。可是我至今仍旧好好的,无病无灾的。在命运簿里,我的人生被人改了一笔,另一个无辜的人被牵扯到我的命运中,作为一个替死鬼的角色出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仅是如此,而已。谁也不会记得他,他本应也不该被任何人记住。这个世界上不被记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能够了无痕迹的死去也是一种干净的死法。

    现在是晚上七点,没有开灯的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窗户还没有关,躺在床上,可以看到对面那栋楼亮着的灯光,微弱的橘黄色光芒,像是某种预言的神秘光圈。晚风送来小区孩子们的嬉笑声和人家做饭的饭菜香。每当这时,我才感知到自己的肚子还是空的,可我依旧没有任何的食欲。自从离开家乡,离开妈妈做的饭菜之后,我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小。不管我的面前摆放的是什么山珍海味,我只要凑上去嗅一嗅香味就饱了。一日三餐也是只吃上一点的东西,以此来维持生命的需要。

    算上今年,我大学毕业已经六年了。六年,一个多么奇妙的数字,这意味着又一代人大学时期的结束了。从走出大学校门的那一刻起,周围的一切风景都已经改变了。生活正在由某种理想走向一种现实,就像一副风景画现在变为了一处具体可以把玩的风景胜地了。罢了,罢了,终归生活还得以继续下去,虽然一成不变、波澜不惊,但过日子不就是如此嘛。

    现在的我在一家科技公司从事一份电子设备看护和维修的工作。每天工作时与之打交道的都是一些机器,怎么说呢,这对我来说也不失之为一份还挺合适的工作。我从小就不喜与人打交道,或许与我小时候跳级有关,同学们大多年龄比我大往往也不屑与我交往,这在我的身上种下了一颗孤僻的种子。总之,能够不和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交往,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情。我的这份工作虽然在公司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责任却很重大。我看管的这些电子设备一旦出现了问题,会影响到公司的运转的,更何况这份工作只有我一个人在负责。上班的时间大多都比较悠闲,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排查所有设备的运行情况是否正常,检查所有设备的运行数据符合标准即可。在没有设备损坏需要维修时,剩下的时间都是属于我的。在一个人都没有的设备间里,学会与自己相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你会无聊到死。在这些时间里,我通常会看一些安全生产之类的报刊,此外便是看雯雯姐姐送给我的那几本书。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我把这些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甚至忘记了到底看过几遍了。每一次阅读都会产生一种新的心情,但心情的不同却丝毫改变不了什么。除了雯雯姐姐给的这几本书以外,我几乎就没有再看过其他的书了。不是不想看,而是实在是找不到那种可以耐心地将一本新书读下去的心情了,总之某种与新书之间的连接像是被切断了一般,所以买来的几本新书在看了前面的几页之后大多束之高阁了。

    长时间看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唯一的结果就是使自己的头脑发胀。这时,我就会从座位上站起来,在狭小的设备房里走动几步,用开水冲袋装的咖啡。用铁汤匙轻轻地搅动杯子里如铁一般浓重的液体,时间在滴滴答答地走动着,我甚至可以看过它走过去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像一只公鸡在雪地上蹒跚。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情是最好的,仿佛找到了时空旅行必须要穿越的虫洞,它就在咖啡杯底处隐藏着,而我只要伸进去一根手指就会去往另一个别样的时空里。我猜想自己已经找到了时间的钥匙。

    最难熬的是下午五点时,当我的窗前光线正逐渐变暗时,一种湿重的情绪像一张网般罩住我。我透过那方小小的窗口,能够看到天上火红的晚霞,像极了少女动情时高涨的脸颊。空中有几只鸟儿飞过,无精打采地站在电线上,啾啾地叫着,就像年轻的妈妈站在门口呼唤着好玩的孩子回家吃饭。远方,这个词总会猝不及防地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远方是指遥远的地方吗?我在心里自问。如果是这样,此时此地的我不就是身处远方吗?在我小的时候,总以为远方就是所谓的理想,现在才慢慢地明白远方是远方,理想是理想,就像鱼是鱼,海水是海水。理想像两个滚烫的字眼,将我灼伤。也许小时候的自己才是对的,那时候我所追求的远方不就是代表着某种理想嘛。而现在呢?远方是到达了,理想却丢失了。理想丢失了?我又何曾有过什么理想。不,这些都是一些该死的错觉。

    我现在租的这套房子,共有四个房间在出租。其中,我租了一间向阳的十平左右的房子,这花了我将近三分之一的工资,不管我怎么感到不值,但仍然非要如此不可,否则我在这座城市就连最起码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了。主卧是最大的房间,有着独立卫生间,紧挨着我住的房子。住在里面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由于房间之间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这对情侣晚上在床上的活动总是会不合时宜地传入到我的耳朵里。我本来睡眠质量就很差,躺在床上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入睡,无疑,这对情侣晚上的活动大大地加重了我的失眠。有时候,他们的动作搞得还是比较大的,耳朵里回响的都是隔壁房间床的咯吱声。当然传来最多的声音还是他们之间的争吵声,用一种我压根就听不懂的方言吵个没完。他们在一起不是做爱,就是在无休止地吵架。还有一个房间住的是一个如我一样的单身汉,每次我从他的房间里经过时,里面传来的不是他打游戏时的声音,就像某个美女主播的声音。我在屋子里一共看到过他四次,每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都只穿了一条内裤,光着上半身,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急匆匆地往厕所赶,又急匆匆地赶回房间里去。住在我对面那个房间的是一个女生,我们的房间隔了一条走廊。看样子,她比我要小上几岁,是一个很害羞的女生。她在这个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样。住在这里将近四个月,我才在客厅里看到过她一次,是一个满清爽的姑娘。那时,她刚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个装满垃圾的垃圾袋,正准备出门。我想去厨房拿一些东西,刚好打开自己的房门,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啊”的叫了一声。我就站在她的对面,为了打破某种尴尬,我率先开口说了一声“你好”。这一声仿佛唤醒了她般,她一声不吭,连头也没有抬就开门出去了,剩我一人更加尴尬地立在那里。

    我们的房东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虽然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行动也非常的迟缓,需要依靠一根拐杖的帮助。但是她的精神状态却极佳,两只像鹰一般锋利的眼睛嵌在布满皱纹的眼睑上。在这个小区,她是以“毒舌”和“吵架王”著称的。在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我见过她和形形色色的人吵过架,有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老太太、有中年的妇女、有青年的男子,甚至就连十几岁的小孩都和她吵过。但这些人中无一是她的对手,每一次最后的结果都是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离开。更为重要的是她还特别的喜欢找人吵架,为了一点的小事,她甚至要找上门来和别人吵架。常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知道她,看见她就像看见“女阎王”一样,绕着路走,尽量不去招惹她。可想而知,这样性格的人,自然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对于她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在我住到这里来之前,她就一直是一个人居住,而且就住在我们的楼下。

    每个星期五的晚上,她估计着所有人都回来的时候就会上来看看她自己的这套房子,然后免不了唠叨一番。当我听到拐杖在客厅响起来的声音时,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异常的紧张。

    “哦,我的天啊,需要我把街坊邻居的都喊过来看看吗?你们自己都出来看看,这个厨房和卫生间被你们弄成了一个什么样子了。我敢说,下次你们该在厨房里撒尿,在厕所里吃饭了。看看客厅里的这个地板,脏成了什么样子。你们还是年轻人吗?一个个的倒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往自己身上涂粉浇香水的,难道你们的眼睛从来就不知道看地上吗?看到这么脏的地板,竟然都能够无动于衷地不去打扫吗……”

    她来的时候,总是先站在客厅里把我们所有人包括在内,先痛痛快快地骂上个半个小时,这里那里的,反正她看不顺眼的地方就会开骂。她用来骂人的音量不会太大,但是又会保证每一个在房间里的人都能够听到。

    接下来的节目,就是她拄着拐杖挨个门地把我们叫出来一个一个地批评着。

    第一个被敲开门的是那个长得清爽的女生。

    “哎呀,不得了,你看你这美人胚子,放在古代是要进宫当妃子的。你爸妈是没有教过你做人要懂礼貌的嘛,下楼梯的时候,每一次看到我就像不认识一样,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的,嫌我这个糟老太婆脏了你的眼睛吗?”

    第二个被敲开门的就是那个只穿内裤的小伙子。

    “天啊,你竟然穿了一件寸衫啊,这是一个多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啊。要不是看到你这么昂贵的电脑,我还准备给你捐几件衣服穿呢?你看看自己的房间,猪圈都比你这个干净。你自己板着手指头算算,你住在这里几个月了,出去工作过一天吗?要真想蹲,还不如回老家蹲着去,我这里的房租还贵,我这老婆子的嘴也碎。你要是在这么蹲下去,要不了多久也能够自食其力了。等你头上长出蘑菇的时候,你可以考虑一日三餐吃蘑菇了。”

    第三个被敲开门的是那一对小情侣的房间。

    “呦呵,了不起啊,竟然找到女朋友了。”我猜开门的应该是那个男生,女生肯定背对着门口,一看到老太太来了就一肚子的气。

    老太太继续说道:“怎么的,找了一个女朋友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晚上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是要怎么呢?是要告诉别人你们有多恩爱吗?真要是那么恩爱,那你们天天吵个什么,说的都是一些什么鸟语,还拍桌子掀板凳的。年轻人,我告诉你,到我这个岁数了,心脏就不好了,你们俩是不是合谋着想吓死我这个老太婆啊。还有,还有你,干嘛背对着我啊,把身子转过来。看你这个样子还不到二十吧,就跟人家男的出来合租了。我告诉你,你们要还是这么吵下去,迟早还是得分手的。”

    终于最后敲开了我的房门。我无可奈何地把门打开,老太太一脸神秘地笑容看着我,也不开口说话,这情景多少有些吓人。

    我为了打破这种瘆人的局面,先开口道:“老太太,您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情。”老太太轻轻地摇着头,仍旧一脸神秘地笑容看着我。

    “我猜你一定是个同性恋。”老太太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她已经将我的一切都看穿了一样。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非常惊讶地说道:“您为什么会这样说啊。我怎么会是一个同性恋呢。”

    “你应该有二十六了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这里你已经住了两年了。两年的时间里,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带过什么异性回来。所以我大胆猜测,你不是同性恋,就是那方面不行。不过看你这么大的个子,而且身体也还不错,不像是不行的男人。”

    “不是的,您怎么说起这个了。”说实话,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站在门口谈论这样的话题着实令我既难堪,又无语。

    “说说嘛,你到底属于哪一种?”老太太好像很好奇似的看着我。

    “不是的,我哪一种都不是的。我是一个有着正常性取向的正常男性。”我甚至有点生气地说道。

    “哦,”老太太故作吃惊的样子,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还是一个处男吧,一个大龄的处男。”

    当我听到“处男”这个词时,总感觉自己好像被侮辱了,尤其是听到“大龄处男”时,我的火焰已经燃起来了。可是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确实是的。

    “如果你不是同性恋,又有着正常的性需求,那我就很好奇你是怎么释放那种来自根部的压力的。”

    “老太太,您不觉得和我讨论这样的话题很不合适吗?”我压着心里的气焰说道。

    “没事,我是一个绝经多年的老女人了。只是对你们这群没有性生活的年轻人是怎么排泄这种压力的方式感到很好奇罢了。你可别想歪了哦。”老太太仍旧是用那种很神秘的笑容看着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孙子都快跟你差不多大了。说说呗。”

    我知道我不开口说话了,老太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就是想尽快地打发走眼前的这个有点神经质的老太婆。

    “总之发泄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大多时候都是依靠左手的,有时也会梦遗。”

    “嗬!”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这样你离阳痿也不远了。怎么就不去找个女朋友呢?”

    “找不到。”我很敷衍地说。

    “可是你从来就没有找过。一个人生活多么自在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买房子、不用生孩子,当然也不用养孩子了。一个人生活也不需要太多的钱,在工作上也是过一天是一天的,年轻人,你是这么想的吧。”

    看着老太太如鹰一般锋利的眼神,我有一种被看穿心事的窘迫。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要天天讲什么没有爱情。我们那代人不就是什么也不管的,有个结婚对象觉得还不错就结了,婚后的生活不也过得还差不多。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想得太多,想得太明白,所以到现在为止,什么也没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第二个孩子都出生了。好了,我不跟你罗里吧嗦的了哦,时候不早了我该下去睡觉了。”

    老太太走之后,我的耳朵瞬间就清静了许多。望着窗外不一样的世界,我陷入到了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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