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若庄子还端坐在云端,云端下的世界就仍旧还是黑暗混沌。

庄子年迈时与友人同去山林漫步。怎奈年事已高,腿脚不利。一段山路下来,有些吃力。忽见路边一根藤蔓,已干枯成形,稍加用力便可拧断用作拐杖。友人欲意两人合力将其扭下,用于山途。庄子一旁伫足久不动手,终是摆手让友人放弃:“我们二人合力未必一定能拧断,它自己未脱必定是还没有做好成为拐杖的准备。我们应该顺其自然再往前走走,看看是否有自然脱落俯首可拾得可做拐杖。”友人一人之力定不能断藤,又仰仗庄子思才,对其一番判断深信不疑。二人于是继续前行,却因体力不支,脚下一个不留神,庄子滑落山谷不见人影。友人心急火燎,四处苦寻,但迷路于山间最后累死在路上。庄子躺在山谷奄奄一息,看天问地,只道:“命也。”便呜呼哀哉了。
故事是新编,人物与思想却都是老谈。千年前庄子举起山林中一根无形藤蔓为权杖,就此打破了看待事物的绝对立场。庄子的怀疑是敢于说“不”的自由与勇气。他的“换位思考法”隐隐出现了千年后“相对论”的影子。真理没有绝对真理,“辨也者,有不见也。”对绝对真理者发出的挑战,怀疑被说出除了需要思想,更需要质疑权威的勇气。他颠覆着既有的话语体系,乃至于颠覆人们对日常语言和逻辑的绝对信念。

他为井底之蛙描绘了井外天地之大,却无能为力为其打破“井”的樊笼,更是未能提供突破樊笼跳出井底的办法与途径。缺乏的是对周身事物孜孜不倦、毫厘必究的探求与认知。他为河神摆正了对应关系中的自我位置,却没能参与为他重新梳理自身价值,理清自然万物之间的必然联系与逻辑。语言描绘最终成为一场“顺应天命,自我被动进化”的漫长描边。
构成宇宙的最基本要素是空间和物质,时间只是物质运动的先后次序。最早关心宇宙的都是哲学家。古希腊,伟大的先贤们连近视眼镜都没有,却想找到组成世界的最微小元素是什么。德谟克利特,出身富裕,为科学走遍埃及、巴比伦等地,耗尽家财,刚回到家乡立刻被法庭指控“挥霍财产”,如果罪名成立,他将被逐出城邦,死后也不能回乡下葬。谁想做异乡鬼呢?于是德谟克利特在法庭上宣读游历的著作《宇宙大系统》为自己辩护,法官和陪审员听后大惊失色,如此多科学新知,怎么是“挥霍财产”呢?于是判给他五倍的旅行费用。当我们认为科学理论超级枯燥时两千多年前,有个叫做朱漫的人,他变卖全部家产去跟著名的大师支离益学习屠龙术,辛辛苦苦学习三年学有所成,才发现世上并没有什么龙可屠。记下这个故事的人是庄子,屠龙术因此被当作好高骛远的典型嘲笑了两千多年。但站在历史中评判如今的科学理论:相对论、量子论、超弦理论哪一个不是屠龙术呢?

人们沉迷于用出世之道行入世最舒适的通达之路。用白日的焰火庆生而为人的喜悦。
是一个接一个时代的结果,人们追逐着超过朱漫的褒奖和推崇,却永远不会成为屠龙武士,甚至连“堂吉柯德式”的骑士都是时代异变中的意外。中国传统文化的弱项是形式逻辑,多以诡辩替代逻辑。庄子批判怀疑了真理的绝对性,提出了“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太山不算大,秋毫之末也不应算小。“见他”同是“高超。”庄子的怀疑论是一种语言怀疑论。庄子并没有说“道”是完全不可知的,但他说“知者不言”,可见他所要怀疑和否定的,只是这个“言”,是人们用“言”来作出的“是非”、“彼此”、“然否”的判断。所以庄子的怀疑主义只是作为一种怀疑和否定的方法,却没有如何寻求实现多样真理性的更为重要的后半句。
太多人只是试图将庄子的路重新再走一遍,更多的人,并不清楚自己行在什么路上,也不关心将去往何处。
保守者眷恋昔日时光的“荣耀”,浪漫主义者希翼黄金未来的“璀璨”。人们拥簇着,或前或后,唯独忘了是行在“今日”的路上。今日只剩可得的一粥一饭,一衣一物,也只剩这些“一一物明”,物因人的欲念与追随反倒比人心更明确明朗。正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
而人类优化的进程,并不会记得如鱼得水,如何顺应而生,只是寥寥几笔将这种智慧大部分纳入了生存法则的小智慧中。他理应不仅仅被称为“生活”的智者,却转身成为飞到旷野之上,藏到山峦樵林的“隐士”,企盼“可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的“一代宗师”。对于自然的关心,对于万物的关心,在“虚幻”“模糊”的我之下,是意象,是陪衬,是万物众生,也不过是万物种种。他所关爱的自然种种,仅在于寻求自我心理位置时,才拿来一用。自然万物最终成为炼丹人的佐材,青铜丹炉里一缕青烟。对死的重视,成为对生而苟且的推导。
在满足语言美感的快慰中,
在满足自由幻想的快慰后,
唯独对现实交了白卷,
质疑去到了太空,
落定归纳于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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