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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人工智能与人类战争后,为人类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一个小姑娘因为一点小事就要面临被开颅的危险。
战争还在继续
作者|听惊雨
01
“这个月的报纸销量很好,比上个月增加了五千份左右。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报社社长挥舞着今日出的报纸,2402年5月30日。正好是我的生日。
“呦吼!”大家欢呼了一声表示对吃饭这件事无限的热情。
我是个社恐,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像往常一样,我私下里跟报社关系最好的同事杨林通了气,让他对外说我感冒了怕传染给大家就不去了,毕竟这年头大家还是有点忌讳去医院的。
下班时间我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没想到被社长抓了个正着。“怎么走了呀,晚上我请吃饭呢”整句话的重音都落在“我”字上,让人听起来十分奇怪。
“我感冒了,怕传染给大家就不去了。”我勉强笑了笑。
社长看出了我的勉强,伸出手准备拍拍我的肩膀,他总是抓紧一切机会触摸身边的女性,让我恶心。我假装打了个喷嚏,他在半空中的手挥舞了两下放在裤线旁边轻轻擦了几下。他可不想被传染,这年头没人想去医院。
下班之前去了趟厕所,听见隔间的两个同事在谈论我。
“张阳阳又不去聚会,她真是不合群。”
“人家可是走后门进来的,她爸是全区最优秀的脑科医生,我们社长的老爹就是她爸给治好的。”
“这样啊,这事儿我怎么才知道。我还以为她和社长有一腿呢。哈哈哈哈”
公共区域,两人的笑声一点不收敛。我看她们也不怕被我听见,索性走了出来,让他们享受一下尴尬的对视。我是个社恐没错,但我也要皮一下,这段时间的娱乐太少了,我必须自己找点乐子。
但她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走后门进来的。这年头失业率飞升,许多科研人才都变成了街边卖花生瓜子的小贩,我那时好久没有工作了,每天活着就是挨日子。报纸行业是当下最热的行业,我爸就找了社长让我进来工作。我原来是学电子工程的,一个女生在这个行业是要经历点怀疑和不理解的。婶婶说女孩子学这个找不到对象,姑姑说这专业太热门以后找不到工作。我顶着怀疑走过了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结果一毕业他们说的还真他妈全应验了!
临毕业的两个月,战争就打起来了。人工智能声称控制了全球的网络系统,通过各个大屏幕向我们传话。“如果你们甘愿接受脑手术成为人工智能的奴隶,我们还会仁慈的让你们和其他生灵一样活下去。”
但那怎么可能呢?我们人类活了这么多年,一直觉得自己是主宰啊,怎么能放下千年尊严给自己造出来的东西当奴隶。结果战争就打响了,自家有机器人的大多被自家的机器人控制住。这些机器人好像有了感情,并没有杀死他们从前的主人。但是人工智能的主脑就不是这样仁慈,它们组织了大规模的屠杀,先从科研机构开始再到人工智能工厂的研究人员,它们吸收了人类历史上各大战争的经验,奉行的是一个不留原则。幸好人工智能也是人造的,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完美。有几个重要的研究员逃跑了。
虽然军队网络系统独立于其他网络,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各国首长们心有灵犀的第一时间下令把所有电子设备砸了个稀碎,导弹指挥台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给所有能扛枪的人都发了武器,大战就这样真刀真枪的开始了。花了两年的时间,结合研究员所知的这些人工智能的缺陷,一波又一波的敢死队员终于用最原始的方法,破坏完了所有网络基站,再渐渐逐个击破。这两年,人类的人口数量减少了四分之一。
那砸碎基站时所迸发的火花被如今幸存的人类称为生命之光,联合政府规定每年的这一天成为“生命日”,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会放烟花来纪念死去的亲人和英勇战斗的勇士,还要铭记智能产品和网络的危害。
我常常想,人工智能可能不仅吸收了人类的智慧也吸收了傲慢。若是当初它们没有发布最后通牒而是悄悄发动战争可能就没有现在了。
02
今天是我的生日,老爸说要和我一起吃晚饭。其实我非常不想去,不是因为社恐,而是因为我的母亲在那场战争中被杀害了。今天是她生我的日子,本来最该感谢的就是她。每到这一天我们两个人的情绪都极其低沉,却又想方设法的装作没事让对方开心。其实我们都不开心,但这样的默契已经三年了。
我先到了“火花面馆”,老板娘是我们以前的邻居,她的丈夫是军人,孩子也是。战争过后政府给她发了补贴,她用这些钱开的这面馆。
“来啦。”
“嗯。”
“和以前一样?两碗葱油拌面?”
我妈最喜欢吃葱油拌面,每次都吃的满嘴油,我和爸爸就笑她,她也笑。我常常觉得她就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对,谢谢刘姨。”
“你爸爸还在上班吧,我晚点给你们做,省得凉了。”
我爸在医院工作,每次下班都很晚。自那场战争以后全世界范围内,医院是唯一能使用电子产品的地方,这是全世界领导人坐老式轮船漂洋过海开了好几次会才达成的一致。
全世界的电子产品都停用了,因为这些人工智能在处于劣势的最后几天给人类发布了一个“贴心提示”:人工智能安插了上百个内奸在人类中,它们把最顶尖的芯片植入在这些内奸的脑袋里,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则告示彻底把人类给激怒了,也调出了人类最可怕的性格之一——猜忌。激进派甚至觉得电力都该被停用,大家应该恢复原始的生活和完全依靠自然生活。当然,也有几个国家真的这样做了。大多数国家达成了一致:50年以内,不生产使用除了医疗设备以外的电子产品。100年以内不制造网络基站不生产网络电子产品。尽全力排查内奸,防止他们抓住机会卷土重来让浩劫重演。
由于医院的特殊性,医院里层外层都被士兵围着以防万一,医院工作人员下班的时候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确保没有任何设备被做手脚以后才放人出去。
“阳阳到了多久了?”我爸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掏出面纸擦着汗。
“刚到。”
“来啦。”刘姨看见我爸,打了个招呼。
“来了,都挺好的么?”我爸跟我一样社恐,不善言辞。
“挺好的。”刘姨迅速转身去做面条了。
面马上就端来了,打破了我们父女尴尬的闲聊。
葱油拌面热气腾腾的,葱油的香气随着热度向上飘,葱花伴着油光显得特别亮,我刚要动筷子。
“生日快乐,阳阳。生日快乐。”
我放下筷子笑笑。“生日快乐。”
两个人低下头吃完了两碗面,满嘴油光。我们看着对方,我的眼睛里有些模糊。父亲迅速低下了头,我听见很大一声泪水砸到碗里的声音。
03
今天是我们市的审查日,每家每户都要被警察检查一遍,确定没有电子产品在民间。警察要在主人在家的时候搜查,这时大家都站在自己家门口,楼道里站满了失去至亲的人,这是楼道里不怎么说话的邻居们最亲密的时刻。
虽然政府主张大家团结一家亲,邻居亲友相亲相爱同是人类大家庭。但是这对这些把伤痛埋在心底的人来说太难了,大家都生怕哪一个话题就会戳开他人最痛的伤口。
下午我到了报社,审查日大家基本上会错开时间放假。下午只有我,社长还有报社最没有存在感的排版人员王天来上班。
“阳阳,我看了你前天交的提案,非常不错嘛。”社长戴着口罩,眼角突然堆起的皱纹暴露了他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谢谢社长。”
“不用谢,咱俩谁跟谁啊,今天我就用你的方法改版报纸和销售方式,就当做个实验了。”他突然走过来倚在我的桌边,桌线将他肥大的屁股齐齐分成了四瓣。他低下头,一股恶心的过期油炸食品的味道飘了过来,我往后一仰屏住呼吸。他又逼近。“今天有时间吃个晚饭么?我请你。”
“没时间。”我撇过头去。
我是真的没时间,姑姑给我安排了一个相亲。我已经拒绝她好几次了,这次我爸说还是去看看吧。我想也没什么,去看看就去看看吧,演一顿饭还是能演的。
社长没放弃,继续向我逼近,右手伸了过来放在我的肩膀上,左手把我的脸转了过来,我躲着他的目光结果正巧和王天的对上,他就站在那里目不转睛。我想应该盯了好一会儿了。我心里一阵恶心,立刻向后撤身。结果社长失了平衡往前摔了个踉跄,这回王天走了,他知道看见老板窘事的人可不会受欢迎。
挨到了下班,我又有相亲这项应酬。那人是个瘦子,高我两个头。文文静静的像个文化人。吃饭的时候两个嘴砸吧的很响,我脑子里就只有吧唧吧唧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他说话。吃着吃着他生气了,叉子敲了敲盘子引起我的注意。
“吧唧吧唧”
他说我不尊重他,他说话的时候都不附和一下。
“吧唧吧唧。”
我也觉得抱歉,想了几个问题问他。
“那你的爱好是什么?”
“没爱好,工作就挺开心。”
“从前呢?”
“你是说,战争以前?”
“嗯。”
“钢琴挺好的,在国家大剧院演出过。”他说的时候眼神中有一丝骄傲,却又迅速闪过变成了空白。
“这么优秀,现在为什么不弹了?”
“不练习,生疏了。”
战争以后,人类对人工智能发布的最后一个公告心有余悸。政府不定时抽查公民,看他们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给人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问问题,有好几个人被问得精神崩溃,谁也不知道到底他们问的是什么,没有人敢说。公民们怕自己太突出被认为是人工智能安插的奸细,所以一个个都开始隐藏自己的光芒,大家都觉得平凡是最可贵的品质。也是,平平安安活着最要紧,这可是无数勇士的鲜血换来的生存。
我问不出问题了,就低头吃饭。他还在说话。
“吧唧吧唧。”我一直听到结束,扭头就走了。
回家以后姑姑给我一顿数落。说人家男生说我不尊重人。姑姑说要不是看我没妈,才不给我操这份心。我心里骂了两句脏话,心想她这么讨厌的人怎么不死呢?又迅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偏激了,毕竟人类已经死了太多,剩下的还是凑合活着吧。
04
一大早上,我们报社坐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站在一堆,坐在一起。我一进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弄得我后背发凉。
杨林走近我。“昨天下午按你的方案改版报纸,我们的销量增加了4倍。”语气很哀伤,不像是说一件高兴的事。
“然后呢?要给我升职加薪了么?哈哈哈”我试图开个玩笑缓解这令我呼吸困难的气氛。
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走了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牌子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说实话,我根本没看清是什么。“调查局的。请你跟我走一趟。”
没人说一句话,我感觉没人敢呼吸了。
“为什么?”
“调查局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是给你看了证件么?”
还没等我回话,两个大汉推着我走了出去。
到的地方是个小房间,灯光很暗。眼镜女坐在我面前。
“你提出的改版报纸的建议?”
“因为这个抓我?”
“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我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小黑屋,我被盯上了。
她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夹。“以前学的是电子工程,没学过广告学或者传播学吧。”
“是。”
“以前也没得过什么奖,一直挺普通的吧。”
“但是不能证明我想出好点子就是内奸啊!”
“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我死咬着下嘴唇。
“有没有过伤害别人的想法?”
我沉默了。
“有还是没有?我是心理学家,看得出你说没说谎。我们还有测谎仪。”
“……是。”
“带她去B区。”
“什么是B区?别抓我!放手。”
我被带到一个满是机器的房间里,脑子上被扣了几个连接线。他们说我脑子中有一个区域特别活跃。具体我也没听懂,只听了个“比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活跃。”完了,我心想。他们说芯片的材质特殊是检查不出的,只能开颅手术。
他们要掀开我的脑壳,翻我的脑子。
我吓得挣扎着想逃跑,两个人压住了我,眼镜女对我说,按程序还有最后一步才开颅手术——身边人员调查。
我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不知道过了几天。他们抓我出门的时候眼睛被光晃得睁不开。
我回到了最初的屋子,眼镜女坐在我的对面。
“你想知道结果么?”
“想。”我没有气力骂她,哪个来这里的不想知道结果?
“你父亲说你是个好姑娘。但那也没什么意义,我们不采纳直接亲属的评价。同事说你是走后门来的,报社社长说你太高傲不合群,你姑姑说你任性不听话,最近的相亲对象说你不尊重人……总而言之,你的评价是差,手术是一定的了。”
“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让我给我爸打个电话!”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准备手术吧。”
我没力气反抗,吓得呆在原地,没过多久就被押上了手术台。
医生伸手摘我脖子上的小太阳项链,那是我妈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我大叫了一声别碰它。医生没有管我,我疯了似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抗,打翻了手术台边的工具盘。几个人进来把我死死按在床上,往我的脊椎上打了一针麻醉。我渐渐失去力气,最后的记忆是眼泪流到耳朵里堵住全世界声音的感觉。
05
我的女儿无缘无故被人抓走了,是调查局的人。我找了所有打过交道的人都没有办法救她出来。过了两天,调查局的人到我家问问题。我说她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机器人的奸细呢?她的妈妈还是被机器人害死的,谁是她都不会是!我的情绪激动,甚至打了那个询问的人。不怪我,那个人说妈妈被害死不能成为女儿不是奸细的理由。我就一拳打过去了。医院知道后停了我的职。
又过了两天我的女儿才回来,我不知道他们在阳阳的脑袋里做了什么,她回到家以后只能呆呆的看着前方,手里死死攥着小太阳项链,好像什么也不记得。我抱着她大哭,给她看她妈妈的照片,她都无动于衷。
我的阳阳,她哭也不会哭,笑也不会笑了。
我跑到法庭告他们,法庭不受理这样的案件,说这是为了人类的安全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我在法庭外大闹了一场,回去的时候发现阳阳不见了。
我在街上不停的跑,不知道她会去哪。前面大楼旁边围了一圈人,大家都在朝上看。我心里一震也缓缓地抬起了头。
“阳阳,你在上面干什么?爸爸在等你回家,你别动,我去接你!”我冲过人群,二楼的楼梯还没走完,听见人群“呜”的一声。
我活了五十八年,眼泪在那天流尽了。
我谁也不剩了,我恨人类,人工智能是跟人类学坏的。
_THE END_
作者简介:听惊雨。一只靠发呆充电的机器人。
写作初衷:人性中的猜忌被调出后,人类世界会一直处在战争中。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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