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母

作者: 大地山川 | 来源:发表于2024-04-14 17:24 被阅读0次

    因事来江苏出差,清明时节,不能回乡扫墓、尽香。晚上得闲翻看过去的文字,又一次开启了年复一年那种对母亲越来越深的回忆。故修文以寄哀思。

    常言道:“慈母严父”。对我来说,这句话再贴切不过了。母亲平时少言寡语,性格内向,对子女慈爱有加。

    母亲一生中生了十个孩子,半数夭折。迷信的人说这是“白虎拦床”。所以,母亲怀上大姐后,有人告诉母亲,应该回娘家躲避,临产前再回家里生孩子。这样可以保住生下来的孩子不会夭折。母亲得子心切,言听计从。临产前一段时间一直住在我姥姥家里。直到感觉要生产了,姥姥家人才让母亲骑着毛驴,由一位表哥护送回家。路途走到一半,母亲肚子痛得厉害。

    腊月初三,正是数九寒天的时候,在长岭梁上,母亲生下了我的大姐。家人接到信儿赶来时,母亲已经用衣襟裹着刚落地身上还粘着清砂粒的女婴,走到长岭梁下面了。

    为了纪念,母亲给大姐取乳名“长岭”。大姐性格内敛、心思缜密、少言寡语、勤俭持家,有许多地方都像母亲。我们也经常将大姐与母亲相比。

    生了十个孩子的母亲,已经身心疲惫。又赶上土改运动,家里财产被没收,生活十分拮据。为了养育子女,维持家计,长期省吃俭用,身体透支太多。我记事时,母亲已是柔弱多病。

    一个这样柔弱的家庭妇女,在文革时期,又被打成地富、反、坏、右“四类”分子。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母亲长期忍辱负重,只留下了五十八岁的生命历程。

    为了解脱精神和生活上的巨大压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修行信佛,忌荤吃斋。深信修行积德会有福报。相信凡事命中注定,从不怨天尤人。

    我记得母亲同姐姐们闲聊时常说:“现在的社会挺好啊,可不像以前那年代兵荒马乱的”。在那个“文革”动乱、自身受到巨大冲击的年代,母亲对社会、生活依然充满希望。

    有一次父亲和母亲吵架,不信鬼神、脾气暴躁的父亲要把母亲印冥纸用的印版给劈了。对于一个佛教信徙、相信神灵的母亲来说,这个木质印版可是她的命根子。但母亲对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也无可奈何,只是生气地说:“劈吧,劈吧!”事后,母亲仍然对我们说:“你爸虽然脾气不好,但支撑着这个家庭,没有他是不行的”。

    我对母亲更多的记忆是她生病时的情形。

    从我记事开始,就记得母亲经常犯心口痛病(当时家人这样叫)。每次犯病,疼痛的母亲只是低声呻吟,我们心里跟着母亲难受,却又爱莫能助。后来有一次发病后,母亲疼痛难耐,呻吟中从嘴里吐出一条蛔虫来。从此母亲的胸口疼痛病便好了。家里人这才明白,病根是胆道蛔虫。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几毛钱驱虫药,就可以很早打掉的蛔虫,竟然上窜到胆囊里,折磨母亲许多年。

    由于体质虚弱经常感冒,治疗不及时,后来,母亲又患上喘息性气管炎。

    1975年晚秋时节,母亲的气喘病又患了。医生诊断是肺气肿,在乡里的医院住院治疗十几天。出院不久又复发,病情异常严重。当时父亲不在家,二姐去大姐家了。哥哥同我们商量,决定送母亲去平房子医院治疗。当时,平房子医院是文革时期支援农村医疗,从沈阳医大二院搬迁来的很有名气大医院,距离我们家不足百里。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和哥哥用一个毛驴车,拉着病重的母亲去了平房子医院。途中,躺在毛驴车棉被子里的母亲要上厕所。哥哥在一村头停驻车,然后,扶她下车又搀扶着去了厕所。我在背后看着哥哥搀扶着的母亲走路恍惚的样子,忽然感觉到母亲已经老了,她病得很重。此刻,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平时省吃俭用,和声细语的身影。这一天,我好像长大了许多。

    在平房子医院,母亲被确诊是肺气肿引发肺心病。门诊检查完之后,哥哥身上的钱就不多了,维持不了几天住院费。因此,哥哥派我去几十里外的大姑、二姑家筹钱。两天以后,我从大姑家里筹到几十元钱返回。当时哥哥很高兴,说有母亲住院的钱了。

    然而,那天晚上,母亲看见房间里暖气上一个临床病人的红垫子,不断地用微弱的声音重复说:“那是咱家的垫子,怎么放那儿了?把它拿这儿来。”这时母亲已经有些意识模糊。我感觉到母亲的病愈发严重了,这个时候应该让三姐赶紧来,她平时与母亲更亲近,护理母亲更细心。于是,同哥哥商量后,第二天,我徒步几十里返回家里叫三姐。

    然而,三姐赶到医院后,没两天就传回了母亲去世的噩耗。那是农历一九七五年冬月。那年的清明节也是母亲的百日。

    三姐去医院后,我自己在家里的那个晚上,半夜时分,外屋地的碗架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碗碟撞击的声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吓得用棉被子捂上头,蜷着身子缩在被窝里。迷信的人说,这是母亲的魂魄回家了。我是不相信有鬼神的,但我宁愿相信那真是母亲的魂魄。希望母亲在天有灵,修行得到了回报,幸福在另一个世界里。

    今天,又是一年清明节,算一下,母亲离开我们己经近五十年了。母亲去世时,家中一贫如洗,她自己一无所有,连一张黑白照都没有留下。

    唯一留给我的是,那次,在寒风里,在哥哥的搀扶下,她屈着身体,蹒跚前行的背影。

                                2024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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