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革命党的挑战及“皇族内阁”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十一月初九日，在美国的檀香山。孙文正在中国同盟会的总会上发表着激情飞扬的演说:
“……今日之中国犹如任人宰割之猪羊！清政府颟顸无能，以鞑虏之姿主中国之事，二百余年矣！窃以为非推翻清室建立共和，不能拯救华夏百年之危难！……清德宗有改弦更张之志，却无改弦更张之法。这真正说明了清政府守旧派势力的强大！我们的革命到现在为止已经经历了至少十次。我们的反清的战火从钦州烧到廉州、从黄花岗烧到广州城……我们毫不退缩！同志们！为了我们共同的救国救民的理想，为了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景，让我们拿起枪来战斗吧！”
台下掌声雷动！这些进步青年深切地明白祖国所遭受的危难。他们以救国救民为己任，加入中国同盟会。这些热血青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推翻独裁专断的清王朝，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没有剥削和压迫的新中国！
“海外的华侨们，你们应该很了解西方、了解这个世界。清政府依然在骄傲自大地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难道中国人民还要在他们的带领下走向死亡、屠杀和亡国么？！”
“绝对不能！”听众们振臂高呼！
“我们还要忍受那些无休无止的不平等条约么？！”
“绝对不要！”所有人已经或者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起立了，大家大声呼喊着:“打倒腐朽没落的清王朝！”
与此同时，在上海。黄兴和宋教仁接到了来自湖北的电报。发电的是湖北省文学社的社长蒋翊武、共进会的会长孙武。这二位是湖北省两个主要反清革命团体的领袖，但是湖北一带的革命形势确实不怎么乐观，似乎陷入了低潮之中。所以，他们恳请黄、宋之中的任意一人前往武昌领导革命。
但是黄兴和宋教仁都知道现在根本就不合适！因为湖广总督瑞澂并非善类，而且湖北新军是张之洞一手练出来的。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和淮军相比也不遑多让，如果此时硬要和湖北新军交战，革命军胜负难料。
所以，这二位以“款项未到”为由婉拒了孙武、蒋翊武的邀请。与此同时向正在加拿大发表演说筹款的孙文发去急电催要军费。可是，革命的火焰已经开始逐渐燃烧起来了！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监国摄政王载沣召见立宪派大臣及皇室贵族，然后拿出来一份《大清帝国钦定宪法大纲》。他对面前的这些人说：“孝钦显皇后临终有言：十年期限，预备立宪。但是本王在皇帝继位之后，就把预备立宪的期限缩短成了五年，现在既然《大纲》已经拟定，那就立刻开国会立宪法吧。诸公可以就这一文件发表看法，拿个主意。”
张之洞此时已经在家养病，似乎没有什么太大起色了。因此军机处现在是庆亲王奕劻领衔，大清帝国再度回到了“亲王领军机”的政治轨道上来。那桐和徐世昌代表袁世凯前来应召，这二人默不作声。因为在他们看来，袁大帅既然没让他们发表意见，那只要把眼睛和耳朵带去就足够了。
肃亲王善耆站起身来，对载沣说道：“不知王爷可以把这《大纲》传阅群臣么？”载沣点了点头，一摆手让太监把《大纲》传下去了。大家拿起这份《钦定宪法大纲》读了起来，越读越上火！因为它的相关内容和真正意义上的君主立宪制度体制下的《宪法》所体现的精神根本就是两回事儿！《大纲》规定：
（一）大清帝国皇帝为陆海军大元帅，由于皇帝年幼，暂由监国摄政王代行大元帅职权；
（二）大清帝国国旗为“黄底蓝龙戏珠图”；
（三）大清帝国国歌为《巩金瓯》；
（四）大清帝国自即日起开设国会，国会议员由各省督抚推荐选拔。皇帝有召开及解散议会之权；
（五）自即日起成立责任内阁。总理内阁大臣由皇帝委任钦点，旁人不可擅自干涉；
（六）大清帝国臣民有纳税之义务，税额完备者为上……
这些翎顶补服的立宪派高官立马三分之二就火了！他们大声咆哮着：“王爷所立之‘宪法’大失人望！国家按说是国民之国家，非一家一姓之国家。但是王爷却把大清国的军政大权依旧视为爱新觉罗家族的私产！这还不算，海陆军大臣居然还都是近支亲贵，您到底是何居心？！”剩下那三分之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如此‘立宪’，亡国之兆！唉……”
恭亲王溥伟看到所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十分不解。不过当他听到有人说“国家非一家一姓之国家”的时候立刻大怒！他跳了起来大声咆哮着：“大清国的皇权是谁给的？那是列祖列宗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国会是个什么玩意？！咱大清开国靠的是太祖、太宗、世祖三朝皇帝英明神武，而不是什么狗屁国会！”肃亲王善耆在旁边点头称是，接茬说道：“开国会、搞立宪那是西方洋人搞的那一套东西。这个和我大清的风土人情不合，更何况如果在皇帝和大臣之间再冒出个‘国会’来，那不得大乱哪！”以此为开端，立宪派大臣与皇室贵族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年幼的溥仪吓得大哭，他极度恐慌！这位三岁的小皇帝三番五次想要到父亲的怀抱里躲避，但是被太监死死按在龙椅上没让离开半分……而载沣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因为现在可是连国丧都还没办完，就要迫于形势讨论立宪确实过早。不过国家都快完了，哪能顾及死去多时的两宫？
载沣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他憋了半天才迸出俩字：“放肆！”随着这一声呵斥，众人停止了争吵，复归平静。载沣又扬扬手里的《钦定宪法大纲》，开口道：“对于官制的改革，光绪朝已经搞了一部分了。自即日起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务部’。同时一并设学部、邮传部、陆军部、海军部、工农商部等一批衙门，这些衙门同归内阁项下，各部大臣皆为内阁大臣。”
大臣们无可奈何地跪倒在地，照例答道：“臣等谨遵摄政王钧旨！”载沣苦笑着点了点头，挥退了群臣然后头也不回地前往寿康宫。毕竟这种事情得和隆裕太后一起商量才是，人家是当朝皇太后，又是宗法上的“圣母”，于情于理都得知会一声。
但是到了寿康宫，载沣才听宫女说太后不在宫中，而是摆驾去了皇极殿。原来别看隆裕太后不怎么把持朝政，但是对于国家的局势还是看得很到位的。自打经历了戊戌变法和庚子国难，她就已经明白了大清帝国已经危险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她是一介女流，怎么可能有把控朝政的能力呢？
更何况，载沣是孝钦显皇后钦点的监国摄政王。对于这艘航行了将近二百多年的古老航船来讲，她只是个大副而已，真正的舰长兼舵手还是载沣嘛。所以隆裕太后悲从中来，她来到皇极殿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清国渡过目前的难关。
看着悬挂中央的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巨幅画像，隆裕太后流泪了。她抚摸着那副“御容画像”，默默地流泪……接着，这位在光绪朝一直以忍让著称的皇太后慢慢地踱步前行。
当她走过一幅又一幅画像，来到清德宗爱新觉罗·载湉的画像前的时候哭得更厉害了！她当场跪了下来：“万岁爷啊……您和老佛爷的争斗，一向与臣妾无干哪！臣妾自打入主中宫以来，从未蒙一丝圣眷。但是臣妾知道为什么万岁爷至死不愿亲近臣妾，那是因为您打心里认为臣妾是太后老佛爷派驻的眼线。可是……唉！”
此时的载沣就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她，也是一脸无奈。他知道这位嫂子不得宠的原因正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帝后相争的牺牲品。他叹口气，然后跪了下来：“臣监国摄政王爱新觉罗·载沣参见太后！”
隆裕太后擦干眼泪，站起来回身看了一眼跪在脚底下的载沣：“原来是醇王，有什么事儿吗？”载沣应声道：“确有要事。”隆裕看了看载沣，对小德张递了个眼色。随即有两个太监把载沣扶起来：“咱们边走边说吧。哀家一向不问国政，你说吧。”
载沣虽然口中说着“谨遵太后懿旨”，但是心里很不痛快！他比谁都清楚太后的野心，看着隆裕太后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干预国政”的谎话，连驳的想法都懒得有了。他们一道拈香行礼，然后走出皇极殿，前往景仁宫。
景仁宫是孝圣宪皇后（崇庆皇太后）的生前寝宫，十分奢华。隆裕太后来到了景仁门前，慨叹道：“遥想当年的孝圣宪皇后一辈子享尽清福，哀家可真就没有那个福气了……”载沣则接口道：“太后不必挂心，皇帝必定会被培养成为像高宗纯皇帝那样任孝的君主。”
隆裕太后苦笑一声：“呵呵……不知醇王到底是有什么‘要事’？”载沣就把今天在养心殿发生的这些事儿给说了一遍，末了说道：“不知太后的意思呢？”
隆裕太后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哀家准了。开国会也好、立宪法也罢，都由你去操办吧。哀家是不大愿意管这一档子事儿的，哀家只想清净一下……”载沣权当隆裕默认了这一回事儿，起身告辞。在他的背后，隆裕太后十分震怒：“好个载沣！还真是不把哀家这个皇太后放在眼里，找死！”可说归说，隆裕还是不能把载沣怎么样的。
于是，隆裕太后开始处心积虑准备再度来一次垂帘听政。但她知道虽然载沣在朝中根基不深，但是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因为光绪朝的后党重臣除了病死的那部分倒是大多数死在了光绪二十六年那场战争当中，剩下为数不多活着的也并不是忠诚于她。因为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隆裕太后没有孝钦显皇后那种才干！
此时，在上海的宋教仁公馆里。宋教仁已经通过《申报》看到了关于清廷准备进行立宪的报道。 这位中国同盟会的高级领导干部心中猛然一惊，连忙打发身边的亲信去请黄兴前来议事。因为他知道如果清朝这个君主立宪制度真的能成，那么民心士气就会被清廷挽回，再想推翻它可就难了……
黄兴号称“孙总理的左膀右臂”，外界称之为“孙氏理想，黄氏实行”。因此，黄兴十分清楚《钦定宪法大纲》会对革命党产生多么负面的影响！他接到邀请之后火速来见宋教仁，道：“载沣要搞立宪！一旦这个能成事，那么再想破坏、推翻可就难了。”宋教仁点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立刻前来的原因！我们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儿成为现实!”
宋教仁想了想，他说:“《钦定宪法大纲》并不完备，因此清政府必定要派遣高官出洋考察宪政。我们不如杀钦差，以震慑那些昏聩的家伙！”黄兴表示同意，然后说:“这个事儿得立刻发电，必须让总理知道。”
时间很快进入了宣统元年（1909年），载沣开始真正注意对于皇权的把握了。他知道自己的不足，也知道自己的优点。但是对于他来讲最大的政敌毫无疑问是隆裕太后。不过，载沣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事儿:集权！
一想到载沣搞的“皇族内阁”，最不满意的是那些汉臣！大家都知道清王朝“重满抑汉”的政策实行了一百多年，但是很显然这一政策已经不适合继续推行下去了！清文宗爱新觉罗·奕詝还活着的时候，当时的首席军机大臣爱新觉罗·肃顺就说过:“咱们旗人混蛋多！这些人糊涂不通，除了要官要钱之外一无是处！不如提拔汉官汉将，以备不测！”
文宗显皇帝很明白这一问题，虽然那时候他改变不了体制，但是依然毫不吝啬地重用了以曾国藩为首的一批汉臣。正因为如此，清政府在咸丰年间得到了汉族士大夫阶层的支持，一举击败了以“拜上帝会”为核心组织的太平天国。可是现在载沣居然要走老路！这怎么会符合那些汉族大臣的利益呢？
因此有不少汉族士大夫甚至清室汉家官僚给各地的革命党暗送秋波，有些地方官甚至开始主动担任双面间谍……其目的是给革命党方面提供真实的情报并以假情报欺骗朝廷！
那份内阁名单触怒的还有温和的立宪派大臣。这些人本意是自上而下进行一场大的改革，把清王朝的弊病给它治理一下！当然了，重症要用猛药。所以会触犯一些王公贵族的既得利益。不过既然载沣依旧不当回事，把国家当做家族私产，他们也就对载沣彻底失望了！这些温和的改良主义者干脆投入了孙文的怀抱！
一直在幕后看着局势发展的隆裕太后心里越来越凉了。她不由得对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们说:“国朝大势已去，人心已散。现在无论你们的摄政王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了……可怜那溥仪三岁继位，就要面对如此惊涛骇浪！”
小德张欠身道:“太后何必忧心呢？国家大事自有王爷处理，您就安心颐养天年吧。万岁爷尚在冲龄，说到底这大清国不还是您太后的。您哪，就好好在这紫禁城中做个悠闲太后，岂不美哉？”
不料隆裕太后非但没有开朗起来，反而心里更加不痛快。她呵斥道:“你这奴才说的是什么话！德宗景皇帝把国家托付给皇帝了，哀家作为兼祧皇太后怎么没有辅佐之责？如果再照摄政王这么胡闹下去，大清国非得灭亡不可！”小德张不作声了，但是也知道现在的大清帝国危机四伏……
午夜梦回，没人相信大清帝国能够像唐朝开元年间一样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中兴”了。因为自打康乾盛世之后，那“同光中兴”不过是李鸿章、张之洞、左宗棠、郭嵩焘等一批名臣尽其所能勾画出的泡影罢了。所以啊，大清帝国垮台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唯一不同的是时间问题。
载沣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明白得很。他知道自己没有当年爱新觉罗·多尔衮的雄才大略，这个摄政王做得失败！可是载沣不甘心哪！大清帝国将近二百年的基业，绝对不能毁在自己的手里。所以他夜以继日地批答奏章处理政务，几乎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
隆裕太后慢慢发现袁世凯虽然身在江湖，但是心在庙堂。她觉得这个人没准可以给自己提供一个“垂帘听政”的机会。所以，她开始更加密切地关注时局，但是明面上不动声色。
但是邮传部尚书盛宣怀做了一件事，彻底激怒了四川、湖南两个省的老百姓，也彻底把大清帝国推向了灭亡的边缘。这是为什么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