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做客蜻蜓寨
一九七零年中秋节后,蜻蜓螳螂两寨知青发起,八茂知青举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聚会。
十月初的一天,信使余力弓跋山涉水走村串户来到青里,向贾明和我送达了蜻蜓螳螂两寨请吃杀猪饭的邀请。蜻蜓寨的余力弓、文军和高翔,在学校就十分熟悉。贾明和我便欣然接受,几日后便从青里出发,前往两寨赴宴。从青里到蜻蜓有二十七八里山路,还要乘竹筏度蒙江,再爬到半山腰上。虽然路途遥远,对于饥饿难忍、缺油少肉的我们,这些都不在话下。
话说蜻蜓寨螳螂寨相距四五里,两寨知青大都是高二高三同学。当初为表示安家落户决心,都养了猪。蜻蜓寨养一头,而螳螂寨养了两头。大山上寨子没有水田,大米成稀罕之物,知青和村民长年吃包谷番薯。坡土贫瘠,杂粮也不够吃,哪有多余喂猪。知青家的猪,从放养方式到外貌形体,都和野猪差不多。喂了大半年,没有长大多少,还是精瘦精瘦的。知青家的猪都长不大,七八十斤也就到顶了。知青们白白担着个“养猪”的虚名,常被农民嘲笑。
两寨知青喜欢交友,经常两三个游村逛户,沿寨串门,领受各家热情招待。为了还这些人情,螳螂寨首先决定杀猪请客,反正再喂也是这样。华立在渡口巧遇蜻蜓寨余力弓和文军,说要请客吃饭,力弓和文军说蜻蜓寨也有此意。山高路远,往来一趟不易,聚这么多知青难得,何不趁此机会,同时请客。于是一拍即合,由擅长爬山路的力弓代表两家到各公社发送邀请。八茂不通电话,走遍八茂各公社知青点,至少需要一周。余力弓不辱使命,不畏艰险,跋山涉水地将信息准时传递。各知青点接此消息,一时群情激动,兴高采烈。一周之后,纷纷动身朝蒙江右侧山上的这两个山寨进发。
那天下午两点时分,我和贾明才赶到渡口。江边已聚集十几个知青等待过江,还不断有人在公路两端出现,加入过江队伍。两寨早有文军、华立、高翔等人在此恭候,熟练地撑藁划船,运送知青过江。一趟又一趟,江上竹筏舢板来回,水面笑语欢声,江岸呼喊应答,情荡水波,声震山野,其情其景,蔚为壮观。如此浩大场面,这么多人同时渡江,对于蒙江来说,应属吉尼斯纪录。
中午时分,蜻蜓寨里已汇聚七八十人。猪已请农民帮忙杀好,知青们自动分工:搬柴的、烧火的、煮饭的、洗菜的、切菜的、摆桌的、摆碗筷的,一时热火朝天,来往穿梭,纷繁紊乱,忙得不亦乐乎。多少天没有吃到肉了啊,大家被煮肉的浓烈香气所袭,嗷嗷叫着要吃肉。天地鸿蒙,宇宙洪荒,蒙江波涌,山风激荡。盘古开天地以来,蒙江与大山第一次看见这样壮观的场面。八茂知青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盛会,隆重揭开帷幕。
蜻蜓寨余力弓厨艺声名远播,煎炒炖炸,鸡鸭鱼肉,弄了七八样菜。菜式虽不多,但份量吓人,每样都用脸盆来装。知青个个形似饿狼,饥肠辘辘,两眼放光。哪里还顾得什么厨艺菜式,只要是肉便好。力弓每做好一道菜端上桌,围在桌边的一大堆人就伸出森林一般的筷子,只消两分钟,一大盆肉连汤都被疯抢一光。抢得最凶的,当数洪寨的龙大义,只见他不管不顾地薅开众人,骂着粗话,一手攥锅铲,一手举海碗,满满铲起,堆得海碗冒尖,肉片肉汤四撒。只见他瞪大双眼,腮帮极速咬动,呼啦呼啦,瞬时碗底朝天,即刻去抢第二碗。众人目瞪口呆,简直就是一头饕餮怪兽!蜻蜓寨的一头猪,中午一顿,就吃得只剩猪毛,于是全体转战螳螂。大队人马走后,力弓忙于炒菜,其实没有吃到几口,好在还有面粉,还藏了一点肉,便包饺子吃。力弓和文军比赛谁包得快,文军获胜。
众人来到螳螂,虽在蜻蜓垫了厚厚的底,已失去那股子凶狠劲头。但一顿晚饭,还是吃掉一头猪。肉没有了,食客们还舔口乍舌。华立阿洋卫林夫他们取出窖藏芝麻白糖,做了一锅芝麻糖。三五斤美味甜点,也顷刻一扫而光。天已黑尽,圆月悬挂夜空。秋高气爽,遍洒银辉。螳螂寨点起马灯,酒足饭饱的知青们挤在四张大“床”,吃着文军县城买回的水果糖和糕点,分几摊玩扑克、象棋、围棋、跳棋、军棋。围观者众,助战的、悔棋的、争执的、得意的、嗔怒的纷纷嚷嚷。灯月争辉,身体舒畅,情致高涨。有人一展歌喉,唱了一首又一首;有人打开话匣,摆了一夜龙门阵。贾明拉起提琴,悠扬动人的琴音便在夜空回旋。到了深夜,又有人喊饿,便用大鼎罐煮番薯,吃完方才罢休。一夜纷纷嚷嚷,隔壁几个白天累坏了的女生,估计是整夜难眠。
奇怪的是,次日天亮居然人人喊饿,强烈要求吃早饭。华立和阿洋手艺好,飞快端上一碗碗大肉面。但是狼多食少,十多斤面条顷刻煮光,还有一半人没吃到。只好另起炉灶,用大号鼎罐煮包谷饭。此时已近中午,便早饭中饭合一。众食客倒也没甚意见,只是包谷饭上来,再次演出了风卷残云的大戏。
吃罢早饭,便到了离别时分。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梁园虽好,还得回各自的家。一时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于是浩浩荡荡,大队人马下山。主人家送至江边,知青们依次渡江,朝着各自村寨方向,星云流散。
一九七零年十月的一天,在中国饕餮史上,八茂知青用自己的惊人表现,写下了极其精彩、极其浓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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