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出差到外地，晚上开始下起雨来，窗外稀哩哗啦的雨声响个不停，不知为何，心绪烦乱不堪，久久不能入眠。在朋友圈晒了一条心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本只是想缓解一下心中的莫名情绪，却有位好友关心我，提到了听雨的上一句，大概是误以为我家里出了什么不幸，过来安慰我，解释一番过后，心中刻意回避的思绪，却勾起了我往昔的记忆，然而它早已升华凝结，化作了极纯粹、极细微的雾气了。

      想起小时候每天晌午和晚上站在墙边拐角的屋檐下，扯着嗓子喊，“公，回来吃少午老（或者回来吃夜饭老）”，一般那个时候，您都是在靠近小河方向的一块叫做墙边的地里劳作，喊过之后，不久您就会回来，坐在堂屋的木方桌旁，有时也会用一两张长板凳在院坝里拼成一个临时的桌子来吃饭。

      记忆中过去的您，有出现在很多地方，有砍竹子的您，挖笋子的您，养蚕子的您，栽秧子的您，打谷子的您，晒谷子的您，一起在堂屋码包谷的您，给包谷剥皮然后将皮打结挂在屋檐下竹竿上的您等等。当您凌晨两三点起床劳作时，当您爬楼梯，我仰头看着您干裂的脚后跟时，当您在院坝边上的石头上磨刀时，当您用弯刀划竹子做箩篼做筲箕时，那么多的回忆，那么的难以忘记，以前却一点都不懂得想想这些，只会单纯的看着、看着。

      放暑假回到乡下，晚上搬几个小木头椅子，坐到水井田边上的苦瓜藤下，您和婆婆挨在身边，轻轻摇着蒲扇扇着蚊子，夏日的夜晚，寂静亦无风，只有间或在对话中夹杂的些微蛐蛐儿的鸣叫声，以及天上挂满夜幕的满天繁星，才能给这沉闷的盛夏带来一丝生趣。

后来到了城里，仍是夏夜，咱们仨，直接在露台上铺着席子，旁边转着哗哗作响的老式风扇，您就和我讲起，您小时候的故事——比如小时候喂的有灵性的野鸟、或者什么漂亮的锦鸡之类的，形容的活灵活现，那时讲故事的您，仿佛融入了您童年的快乐时光，您开心笑着，我也笑着，婆婆也会偶尔顺口提两句，那个时候，虽然觉得地板太硬，硌人的慌，但是心情却是极好的。静静的，便入梦里，追逐着以前给您带来了快乐的小鸟了。

      有时候您也会在晚上，借着街道边孤伶伶一座路灯投射到露台上的微弱灯光，用您那粗糙苍老，却又灵活备至的大手，在墙上比划着各种各样的手影，有狗，有鸟，还有兔子。有些时候，您也会谈到您年轻时候的一些往事，譬如从乡下公社走了三天路到县城里来开会，大冬天，纸糊的窗户也关不上，寒风使劲地往屋子里灌着，白天冻着学习，晚上睡觉，也只靠着一床被子来取暖，没有暖气的那个时候，即使是南方的冬天，依然是凛冽难耐的。您又有提到，曾有一回代表公社去了哪个地方学造纸厂的手艺，您说的我已记不太清楚，好像当时的老师傅一天可以做一百八十幅还是多少，当时年轻力壮的您，从第一天的九十幅，很快就进步到一百二十幅，然后琢磨了好几天也没办法再提高，于是就每天专注的观察别人是怎么样做的，顺序，手法之类，也诚恳的向老师傅学习方法，不曾想后来居上，竟然每天的效率都超过了老师傅，那时我听着就觉得您是真的很棒，就像动画里两眼冒星星那种崇拜感觉，脑子里也没有想过其他什么。还有以前公社的生产大队，您负责的大队表现良好，领导就派您到另一个生产落后的大队希望能帮帮，通过您身体力行的带头，以及诚恳的劝好了几个懒惫分子，新的大队生产也提升上来了。虽然您不曾多说为什么，但是您也一直在通过自己的经历来向您的孙儿传达人生的宝贵经验。

      仿佛还记得将要离开四川去念大学的前几个晚上，您送给我四个字，朴实简单却又让我一直记着：刻苦钻研。然而多年不良习惯养成的惫懒性子，只是让我去读了一个专科学校。后来好像是在去年吧，就在我去了西北时，您的身体急剧恶化，可能病痛带来的折磨和带着您对自己现在的状况的不忿，让您有次在和爸爸说话时，说什么都怪他没本事没教好我，现在去读个这样的学校，许是我也让您失望伤心了吧，听到姑妈转述的这件事，当时我就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好面子的死撑着，爸爸是您很爱很爱的儿子，也是为了我们的家很努力很辛苦的我的爸爸，您却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孙子，开口指责他，爱之深，责之切，您因为对我的爱，将责难抛给了我的父亲，我简直羞愧难当。随着年龄的渐长，有些事有些道理慢慢我也有了一点真正的体会。

      突然想起前年的那个夏天，您生病在家休养了一个月，刚好是暑假的时候，我每天买了菜，照着手机上的菜谱做过五花八门的菜，虽然都做的不好吃，却也能使您身体慢慢一点一点恢复，毕竟我菜做的不好，您的心情却是好的。说来每次想起您大笑的样子，我也忍俊不禁，您那张干瘪的大嘴，大大张开，漏出几颗稀疏的牙齿，灌着风，带着笑。

      您以前身体是那么的好，却终究抵不过岁月摧残，现在您每天都要靠间断的输氧来保持呼吸顺畅，稍微动一动就气喘吁吁，瘦的皮包骨头，曾经八十岁都昂首挺立的躯干，现在却只能蜷缩在躺椅或者床上，每每因为呼吸困难而夜不能寐，都只能俯在窗台边，彻夜难得安稳，婆婆如今也几乎记不住任何事，她可以忘记所有，除却爱着的人依然在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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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滴落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