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王朝里,能够当得起这个"盛"字的,独一无二,我们说"大秦""强汉""大周""大清"⋯⋯只有说到唐朝,冠之以"盛",盛唐诗歌,盛唐气象,盛唐浪漫⋯⋯
狭义来说,史学上"盛唐"指的是从唐高宗时代开始到安史之乱爆发前这段时光,但我心中的"盛唐",是文学中的"盛唐",是诗歌的巅峰。
盛唐的豪迈透着浪漫。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鹳雀楼应该不算高吧,边塞诗人王之涣竟似远眺到了天涯海角,宇宙的尽头,犹嫌不足,还要"更上一层楼",来满足自己的一眼千里。想想现在,住在高楼大厦,推窗举目,抬头灰暗雾霾,俯瞰密集人群,陀螺般旋转,勇士般冲锋,早已想不起何为胸怀?何为眼界?烛光晚餐,烟花璀璨⋯⋯刻意的精致已被称作唯美,似这般恢宏的浪漫也只能存在于豪迈的唐诗里。
盛唐的浪漫是诗佛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诗仙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是诗圣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盛唐的豁达透着浪漫。
登山者沿着溪流走着走着,水不见了,那又有什么要紧?不如索性坐下,望天上悠悠云朵,水会变作云,云又会变成雨,那么山涧又有水了,何必绝望想不开?不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在当时的凄凉之地巴山楚水,被贬谪了二十三年的刘禹锡,那个写过"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才华横溢的诗豪刘禹锡,正值壮年,却窝在那蛮荒之地,大好韶光,随风而逝,一朝回京,面对好友白居易的安慰,仍能自嘲杯酒长精神,他是怎能做到任是人生波折,仕途坎坷,却从不气馁,永远地激情满怀,昂扬豁达?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豁达的浪漫,真的是渗透到了骨血里。
盛唐的鞭挞辛辣而浪漫。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二十三岁就能写出旷世奇文《阿房宫赋》的杜牧,针砭时弊笔下可是毫不留情,借古讽今,俊爽不羁,潇洒浪漫,针针见血。
盛唐的惜别透着浪漫。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能在天寒地冻的大漠边疆,在风狂云低的西北荒野,把冰冷的雪花想象成漫天梨花的,恐怕也只有著名的边塞诗人岑参吧,以春花喻冬雪,新颖、独特、妩媚、温暖、简直浪漫得要命。"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朋友远行,担忧、欣慰、思念、羡慕,任雪冷风骤,原地伫立,久久凝望,离去的背影已经模糊、消失,言有尽意无穷,万千情思,不知那小小的马车可载得动?
盛唐的惜别是初唐四杰之一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边塞诗人高适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是七绝圣手王昌龄的"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是五言长城刘长卿的"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晚"⋯⋯
盛唐的相思彻骨而浪漫。
能把思念写到缠绵悱恻刻骨浪漫的,不能不提李商隐,"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的牵肠挂肚,"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心心相印,"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的一往情深,"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荡气回肠,以及"留得枯荷听雨声"的伤感深情⋯⋯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谁曾想淡泊通透的王维也写过这样多情浪漫的诗句,同样,能写令人愤慨心酸的《卖炭翁》的白居易,也照样能写"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唐朝诗人里,在钟情明月这件事上,能与李白比肩的,可能也只有张九龄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人月合一,浑然天成,如果不是将高洁的明月爱到了极致,又怎能想到如此浪漫的诗句?
连盛唐的孤独都透着浪漫。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初唐才子陈子昂站在幽州台上,飘然出尘,遗世独立,茫茫宇宙,舍我其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千万孤独的柳宗元在僻远狭小的永州成就名篇《永州八记》,这是有多么的孤单寂廖落寞,才能经年累月地面对几座山几弯水几块光秃秃的石头,游兴不减,写出这么多清冷凄美的文章?
盛唐的孤独是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盛唐的孤独是凭一首《春江花月夜》"孤篇压盛唐"张若虚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盛唐的孤独是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事物,能给人经久不衰美的享受,唐诗,一定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答案。
唐诗的浪漫取决于它厚实肥沃的土壤和统一强盛的国家,"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盛世老百姓的丰衣足食,给予了诗歌足够的包容和广阔的天空。唐代的许多诗人足迹都曾遍布大江南北,他们的诗中,将西北金戈铁马的雄浑和江南杏花微雨的灵秀结合起来,构成唐诗独特的浪漫。
新冠肆虐,被迫足不出户的我们,可否在温饱之余,在自由奔放的唐诗中来一场心灵的浪漫之旅?“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相信度过劫难的我们,定会迎来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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