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家里吃的水都来自河水。我们老家所说的河,其实就是水塘,土话叫“坳子”。我家老屋附近有三个“坳子”,分别位于老屋的东南、西南和屋后。
老屋周围虽然有三个“坳子”,但是我家习惯到屋后的“坳子”里去淘米洗菜,连吃水也是从屋后的“坳子”里用水桶挑回来的。
后来,每逢过年前,我家都要从屋后的“坳子”里取鱼。乡下人取鱼,一般不会涸泽而渔,大概是因为考虑可持续养鱼,如果水抽干了,连小鱼都取尽了,下一年就没有鱼取了。
我童年的头脑里满满的都是问号,只是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答案。
首先,这些“坳子”是哪里来的?据我想象,那是祖辈们为了加高屋基(土话叫“杠墩子”),集中取土时留下来的。套用一句鲁迅体,这地上本来没有“坳子”,取的土多了,留下低洼地,积水便成了“坳子”。
其次,三个“坳子”好比三角形的三个顶点,老屋好比三角形的重心,为什么只有屋后的那个“坳子”,我家只从中取水、取鱼呢?也许那就是我家的“坳子”,所以淘米洗菜的肥水也不就能流到“外人田”了。
我家西南边的那个“坳子”稍大,“坳子”周围还有两家邻居,其中一家,我们叫他本家大伯,他家以前是地主,所以他家的墩子“杠”得高。
等到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生产队里打了第一口井,从此我们就告别了吃河水的历史。
记得那是一天放学后,我们背着书包回家,路过高墩子本家门前时,只见路旁竖起了高高的三角架,有几个师傅正忙着钻井取土,并用水泵冲走泥浆,然后将六节一人高的井管沉下去。
那种井管是预先浇筑好的,管口直径大约有四五十公分,井管的管壁是用红砖立着围圈起来,并用水泥砂浆粘合起来的,外围也有铁丝箍住。其原理大致相当于木工用木板箍桶的工艺。
这些红砖本来是用于砌房子的材料,没想到还能当过滤网,把泥沙挡在外侧,将地下水渗透进来,就形成了井水。
至于为什么生产队里的一口井,要挖在高墩子人家的屋旁,并不是因为他家曾经是地主,而是因为当时的生产队长家跟高墩子人家共用一个“坳子”,两家靠得很近。
当然,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高墩子人家在生产队里位置居中。
“吃水不忘挖井人,乡亲感谢生产队!”这里“生产队”也可以置换成某某人(为避免锁文,此处省略三个字)。
自从有了井水,乡亲们渐渐习惯了吃井水。井水清洁卫生,冬暖夏凉,据说用井水煮玉米“采子”(用玉米加工成的粉末)粥特别香,这是老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对此,我实在无法分辨。
我家跟生产队长家是邻居,所以每次到井边去打水,需要经过队长家和高墩子大伯家,以前总是我父母去挑水。
我上了初中以后开始住校,每次周末回到家,总要挑着两只木桶去井边打水。刚开始,我只能“拐”(就是耸肩挑担的样子)两个半桶水回家。抑或是我怕挑不动,压根儿没打满;抑或是满桶上肩,跌跌绊绊,到家就剩半桶了。
我已经记不清当初挑水的模样,只是后来听周围的老人经常提起,好像说我天生不是挑担的料。但我不这样认为,在我幼时的记忆里,只有能挑起满担水,才算长大了(那时候,我多想被家人承认——我已经长大了)。
那条我曾经上学走过的路,像一个镜像的“L”,那口井就在弯口外侧的路边。家里人一再叮嘱我,不要到井边玩耍,生怕我失脚掉到井里。
若干年过去了,高墩子、队长家和我家都先后搬迁至农庄线,原先的“坳子”和那口井,都在平田整地运动中夷为平地了。
只有那“坳子”那井和那条路经常萦绕在我的梦里,仿佛那才是故乡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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