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年的八月,携家人来到了南岳寿山,下榻在半山亭一家旅馆。晚餐后,与妻一起散步,回到旅馆,儿子与孙儿都关在房间里看手机,我与妻学不得年轻人,房前有茶桌和木椅,两人相对而坐,慢慢地品着主人泡好的茶,一起看暮色苍茫中的山峰,听扶风吹起松涛的天籁,心与寿山一起,在夜幕疏星下沉静。
喜欢这白云深处的人家,喜欢这远离烟尘的宁静,这应是诱我年年来峰上住一晚的原因。
道是天凉好个秋。而今年的秋天不同于往年,八月到底了,家院里的桂花树难耐日日38度的高温,无花开心。许是这拥挤浮躁的人间,喧嚣得气候也变暖了。只有这高处的风没带尘埃,如水般清凉,让人神清目爽。
人过了六十,在谋生的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后,没有了操心操虑的事缠身,如脱了枷锁般自由而轻松。每日里除了与妻锄园作菜,耕种着几亩田土,大多的时间就是看看书,搬弄点文字,在县域的媒体上消遣自己的闲情逸兴。夕阳黄昏,与妻一起散散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观四时景色,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心无挂碍,慢下了尘劳的匆匆脚步,才发现以前司空见惯的风景原来如此静美。
我奇怪,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同样的境,前后入眼的感觉却如此不同,难道自己悟道上了境界?明白了悲喜不在于山水,而是出乎心。记起去年在南宁青秀山观音寺前看到的一块巨石,上面刻着“欢喜地”三个大字,当时就不明白,为何佛门香火地就为“欢喜地”呢?我想,入世的人,若放得下无可奈何的执念,心无挂碍,又何处不是欢喜地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容若把情思写得如此纯粹。而那个雪域最大的王、拉萨街头最美的情郎仓央嘉措,一生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一人来。却苦无两全法?其实,身入红尘,心有如来,不进布达拉宫做雪域的王,又如何负得了卿?以至于给自己留下了终生的痛,而痛出来的文字,又痛了世间多少痴情种的心。
我没有经历过死去活来的恋情,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浪漫,从不曾有过。能够与妻走在一起,也是经人介绍的。那时节,找对象女方要到男方家里查人家,看家庭情况。我奇怪,当我随媒人来到妻子家里,就那么一眼,就注定了一生,人家也不查了。苦也好,没房子也好,妻都不嫌,跟定了我。我明白这就是生命中注定的缘,是上天对我的恩赐。风风雨雨的岁月,不离不弃的相伴,日积月累的感情,相互都将对方种在心里,没有把爱流于口上的甜言蜜语,而是默默融入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那样的简约,经历和痛过了,也就让我看淡了佛教所说的人生八苦,就不妄想执念,与妻自在于自己的小院,种光阴,植清风,勤恳于红尘一隅,日子过得平凡而朴实。
生命的时间,相对于永恒的宇宙而言,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只有珍惜活在当下,明白了我为何来,在生命的盛期我已经尽力无愧了,剩下的是我如何去,于是,在余下的光阴里,就有了携妻浪山水的冲动,有了年年的南岳之行。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王维这首诗写得很美。我们来南岳没有下过新雨,秋也晚来,山也不空,朝神的人川流不息,带着虔诚的祈祷,汹涌着上山,又带着了愿后的欢喜和期待,汹涌着下山。我冥想菩萨也苦,就是化身千万,日日接访,又如何满足得了红尘中这么多众生的欲望?
生命是一场修行,有多少人明白佛是自心呢?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善恶皆出乎心。人世间因缘而聚,种因结果。
想起去年我六十大诞,全家人陪我上南岳寿山,过大庙而未入。妻责我“如何不进去朝拜?”我说“本心是佛,贵在修行,我心香长燃,何在乎形式?况天下南岳,远的近的都赶来上香,这么多人拥挤在门口,我礼让别人,也是在修行呀。”妻不解,说恐菩萨怪罪。我说:“菩萨是众生心里最美好的化身,至所以能高高在上受人朝拜,是因他对众生的慈悲,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岂能象小人没度量?”妻顿悟,相视大笑。
上南天门,妻呼儿子为我在刻有“寿比南山”的巨石下拍个照,我笑拒,对妻说:“你的心愿我明白,但谁的寿年能比得了南山?生死有数,不是求得来的,能破了命中注定数字而延寿的,是要靠自己行善积德,达观处世。”我戏语妻:“你比我大两岁,我倒希望我比你走在前,那是我的福气。”妻怒目连“呸”两声,说我臭嘴,自私。我仰天大笑。
少来夫妻老来伴,懂得了轮回,浮华终是一场烟花,遇见是冥冥中的缘分,一生一世一双人,历过的风雨,共过的患难,虽随时光成了过往,但别让它流失于记忆,花容月貌不是永恒,功名利禄终是浮云,相互珍惜和感恩才是执手白头最好的理由。
如是,红尘中的许多遇见,我只能溺水三千,只取其一瓢。只能与一人,去回忆南池边的老木楼,北岭下旧光阴。夫妻最温柔的修行,是让自己身边的人愉悦。
心中有了明亮的欢喜,飘落的一片红叶,清风拂面的沁凉,妻在身边的陪伴,还有啥不惬意的呢?这个秋天真的很美。
一时兴起,作诗一首发于朋友圈:
岁岁南山意,寻禅作寿宾。
苍松荫古道,碧涧起寒氤。
枕石缘仙梦,听泉洗俗尘。
凌峰登绝顶,拂袖了凡身。
风凉露落,我对妻说:“回房去吧,别着凉了,明天还要早起去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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