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说出这些话时,我感到了轻微的刺痛。我知道你我地位的悬殊,但它真实出现时,我还是觉得不太好面对。我告诫自己不要太敏锐,太敏锐的人往往没有好结果,就像太诚实的人一样。那么,现在,我试图忽略某些细节并剔除情感因素来分析你的话。你说,有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我却不愿承认。比如,我可能不具备成为一个作家的能力。或者说,我可能在若干年后或者死后才能被称为作家。这两种说法意义是不同的,可能后一种说法比较温和,你考虑到了我的承受能力,但我觉得你想说的是第一句话。我知道你在说我不行的时候,并无恶意。就像我父母、爱人、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样并无恶意。我不问你原因,但我知道我得花点时间思考你说这话的原因。
在过去的2年里,你我总是有很多判断上的失误。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女人,你是男人。还有比这个解释更充分的吗?我们思考的方向不同,过程不同,结论自然相去甚远。我在你眼里,可能是一个可怜虫的角色,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有时我几乎证实你对我的看法,就要离开你时,你却突然像没有这回事般对我友好热诚。当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渐入佳境的时候,我愿意分享我的梦想,即使我知道这个梦想会让我变回可怜虫的角色。我知道这是冒险,这段关系中我本可以不必冒险,扮演一个温顺的,不用思考的女人,像个塑料芭比般讨人喜爱。这样我们的关系就会一直融洽。我情愿冒险的理由无非是想分享真实的自己,分享真实的自己无非是因为你是一个重要的人,我想真诚的对待你。我指的不是一般社会意义上重要的人,我指的是情感意义上的。
我从午间的时候开始打球,一直打到晚上八点。我很累了,我的手抖的拿不起毛巾。我想给什么人打个电话,想想也就作罢。我只想干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当然,我不能给你打电话。因为这不值得我给你打一个电话。再晚些时候,我没有洗澡就睡着了。午夜时,我睁开眼睛,深呼吸,发觉自己非常清醒。我知道我得立即起来干点什么,就这样躺着很容易诱发我的躁郁症。我坐在衣柜的阴影里,感觉月亮的光很明亮。难得的好天气,晴朗又温暖。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就像白天一样,只是多了些若隐若现。我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响声,又仔细听了听,辨不出具体方位。我想去检查一下门是否锁好,可我有些怕。我穿了睡衣,选择离那响声最远的窗台坐下。我很想吸一口烟,可我是不吸烟的。我看见远处高大的烟囱在空旷的夜空中闪着银白的光,春季开始时它就停止冒烟。多少年来它周而复始的冒出白烟让我觉得熟悉亲切。人行道被月光照的雪白,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发光微粒。风吹起一片叶子,又轻轻的将它放下。我听到它细微的落在沥青路面上的声响。我一转头就看见自己映在飘窗上的影子,吓了一跳。但随即我就开始凝视她。我看到了一种目光,那是出乎预料的平和、深邃、像一片温暖的湖。我拿出电话看了一下时间,3点一刻。我把光按息,又坐回黑暗里。这时,我清楚的听到门锁的响声。我想去看,但瞬间恐惧包围了我,我僵在窗台上。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声音没有再响,我放松了下来。我开始想你早上对我说的话。你问我,我是否愿意一直当一个失败者。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觉得我只是看起来像一个失败者罢了。这真让人无法原谅,因为我拿不出任何反驳的依据。我试着理清思路,仔细想想发生了什么。到底因为什么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的被称之为缺点的缺点。第一,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是个无名小卒。不管我觉得自己多么的有使命感,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也就是说,一切还都是幻影阶段。根据这种情况你做出的定义,只能说不错。我不能告诉你我每天都在干一件事,我走路,说话,打球,工作,动作迟缓的移动,这些都是换了形式的内容-我时刻在构思我的作品。我表面上像任何一个生活中的失败者一样,懒散,随意,有时让你恨的牙痒痒。在你看来,我应该忙碌起来,朝气蓬勃。
打个比方,一个垂钓者,他在苦苦蹲守一条大鱼,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长时间别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跟他亲近的人虽说知道他在干什么,但会为他着急,会好意的告诫他这里根本没有大鱼,他不该执着于没边际的事情。也许这些亲近的人还会痛恨他身上失败者的特征。就是说,你说你很会钓鱼,那你钓一条大的看看。这时垂钓者可能因为没有信心而放弃,因为他从没有过成功的经验。这就成为了最可怕的事情,半途而废。而有经验的钓者不会放弃,因为这里就是有大鱼,他就是知道,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要足够有耐心,足够有毅力,大鱼定会上钩。这件事情需要技术、运气和坚持。再打个比方,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告诉心爱的女人,我现在不能给你买房,但我天天在努力,我要成为一个著名的主持人,请给我一些时间。我想这个女人可能转身就走。大家都很看重实际。谁也不想要空头支票。道理一样,即使我也天天在努力,你看到的仍然是我没有的那些东西。
第二,也许一个写作者注定要孤独,我不该想不通这件事。也不可能有人真正理解另外一个人。我只是试图沟通,仅此单一的目的,都让我倍加痛苦。有时,我宁愿跟一棵悬铃木沟通。我会在心里跟它说话,讲我的小说、我的人物、我的生活,它是信任我、欣赏我的。我的迟缓被看作是蠢笨,你怎么会知道我正跟一棵悬铃木认真的沟通呢?真正蠢笨的人是你,你打扰了我们的谈话,还坚信自己做出了某些正确的判断。我想这应该是一个重要原因,我在你眼里是蠢笨的。
第三,关于我的小说,你认为水平欠佳。你说没有故事的小说不能成为小说。我不这么想,当我认真的试图解释我的想法时,你却不愿意听了。你的态度某种程度上象征大众的、时代的、主流的意识形态。当我诚恳认真的对待你时,你不相信我。当我学会了说谎,你可能就信我了。人们只相信愿意相信的东西,无论是不是真相。
我觉得你我的距离不仅仅是一篇小说的距离,你站在可以审判我的位置,可你却是一个真正的外行。反复折磨我灵魂的东西,在你看来虚无缥缈。你可以让我按照你的要求行事,甚至可以左右我的未来。你说请我以后不要再说和写作相关的事情,还是脚踏实地好好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我认为你是好意。你也的确是好意。我想下回见到你一定只说说天气,说说生活,说说朋友,唯独不说小说。然后我妥协,我接受你的建议,我会好好的当一个行政秘书,每天发发报纸聊聊八卦。我也承认这是轻松愉快的生活。想到这里,我立刻伸手打开电脑将文档编辑工具删除。我就是太犹豫,这次很果决。我多想马上就打电话告诉你,告诉你这个消息。可这并不值得我给你打一个电话。
我的脑子还在胡乱地想着,停不下来。电脑的蓝光在黑暗中刺眼。我打开游戏想玩一局,刚刚登陆就退出了。我又打开购物软件,耐着性子一件一件的挑衣服。突然我有想哭的感觉。我拿起手机,想给你编辑一条短信。可是类似表达真心的长篇幅短信,我从前也发过一两条。我想头一两次你可能会试着体会我承受的压力,但这次你可能就恼我厌人,一遍一遍的搞不清自己的地位和水平。我只好假装你没有跟我说过这些话,或者我根本不在意这些话。
我终于感到累了,面朝下趴在地板上睡着了。
清晨,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要不要离开你。我转动僵硬的脖子,习惯性的打开电脑,却发现我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我终于开始哭泣,并下定决心永远的离开你。你说那句话的原因,我不再去想,因为那是永远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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