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海,我的硕士生导师,在应用气象系一直是女神般的存在,我们相识时她就年过六旬,于是就有了“老太太”这个昵称。当初填报导师志愿时,我是非她不可,理由有三:治学严谨,严师高徒;治家有方,子孝孙贤;自强自立,不让须眉。
那个时候她正忙着农业气候区划的大型课题,学校只给她安排研究生教学任务,很多本科生与她没有交集,无缘相识。而我因学长牵线,很荣幸地成了她的弟子。
先生与她的先生冯秀藻都是资深教授,住在最南边的专家楼,有四间房,八十年代算是相当奢侈,第一次进家怯生生的,感觉得过道跟筒子楼似的,过了一间又一间,总算来到她的私家领地,最里间的朝南大房。
他们夫妇一个是晨鸟,一个是猫头鹰,为了互不影响,各自拥有一间卧室兼书房。欧阳先生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挑灯夜战,冯教授时任系主任,行政事务繁多,则是闻鸡起舞,早睡早起。
跟欧阳老师写论文,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深入田间地头,她是不允许学生坐在室里,借用往年的数据,轻轻松松地模拟调试参数完成论文的。小麦一拔节她就联系好泾阳农试站的刘耀武站长,让我外派驻场,每天到田间地头,挖土取样测量土壤水分,观测作物生长状况。
等到麦收之后回到金陵,活脱脱的一个村姑出现她面前,她云淡风轻地说:黑点健康,瘦点精神。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心疼,第二天就在学校后门口的小菜场买来附近农民养的土鸡土鸭,开始给我大补特补。
欧阳老师虽然个子娇小,但是动作麻利,办事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做饭轻车熟路,色香味全。那时候我们最大的享受就是能吃到老师亲手烹饪的美味佳肴,珍珠丸子,红烧排骨,家乡豆豉,梅菜扣肉。饭桌上学生们一个个狼头虎咽,大快朵颐,全然不顾形象和谦恭礼让。
轮到改论文的时候也是我们最紧张的时刻,几乎不敢直视从老太太那老花镜透出来的犀利,分析是否透彻,公式是否合理,结论是否经得起反复验证?一字一句反复斟酌推敲,一点瑕疵一个错别字都不放过。私下我与师弟窃语:老太太把关这么严格,答辩时其他老师就不容易挑出毛病,咱们做她的学生真是三生有幸啊!
老师共有四位子女,文革时期自然难逃上山下乡之厄运。恢复高考后,他们又北雁南飞,发奋努力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两位姐姐后来还出国深造,留在了国外。她是一个要强的老太太,总是鼓励孩子积极上进,以致孩子们一个比一个走得远。
九十年代冯教授骤然离世,留下了形只影单的老太太。头二十年她还能顽强独立地独自生活,心脏搭桥后孩子们唯恐不测,便请了一位陪睡保姆值夜。再后来她便自嘲成了笼中之鸟,拎到东来拎到西,上海住住,南京待待,就是不能独自待在家里。
前几日给她老人家请安,询问百岁寿辰在即,想要什么礼物。她答道:不用金来不要银,两方手帕伴我身。
人到百岁方始悟,繁华落尽断舍离。新冠病毒频作祟,海外游子逾期归,校方庆典延秋后,聊以此文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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