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程枫把采访地点定在了市中心的倾城会所,时间是晚上九点。
白海琳和宋银波一进会所大门就郁闷了——灯红酒绿,莺歌燕舞。
“早该想到韩程枫不应该是那么好约的,”宋银波有些懊悔地说,“轻轻松松就约得到的采访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他又不会吃了我们。”白海琳安慰她,更是给自己壮胆。
宋银波点点头,“不过听说这会所也是H集团的,而且是韩程枫回国之后自己开的,应该是他就喜欢在这里谈业务吧。“
白海琳看着她,努力点点头,选择相信。只是,作为韩程枫,给会所起名叫倾城,会不会太普通了些?
不知为什么,海琳自然地想到了荷马史诗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叫海伦……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些有的没的,白海琳赶紧收了思绪,挽着宋银波的胳膊走进了嘈杂的空间,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架势。
服务生把她们带到二楼的包间。包间的装潢也不像走廊里那样富丽堂皇,而是采用了简约的新中式风格,很有意境。所以这包间更像是一间茶室,而不是酒吧。
这样的环境让白海琳她们安心不少,起码这还是个采访的样子。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韩先生一会儿就过来。”服务生很有礼貌的说完,就退了出去。
包间门关上的一瞬间,外面的声音就被隔绝了。
白海琳甚至要惊讶于这神奇的隔音效果:她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这加剧了她的忐忑。
没错,是忐忑。
此刻的白海琳,内心忐忑无比。
自从采访接下这次采访任务,白海琳便没有一刻不是忐忑的。过往的画面时不时地跑进她的脑海,扰乱她的思绪。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意识从往事中抽回来,再投入到采访的准备中。在宋银波的帮助下,她列了三十几个问题,她却怎么也选不出适合的来。因为她的心里真正想问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年,你过的好吗?而这个问题,又是白费的。他如今已经这样成功,接管了家里的生意,又成了城中最为人称道的新贵,怎么说也不能算过得不好吧。
好不容易筛选好了采访的问题,白海琳却还是不能放下心来。因为跟韩程枫约采访的时候,宋银波只联系到了他的助理。他应该还不知道,采访的人就是她。所以,不知道他见到自己的时候,是不是还愿意接受采访。
不过,她更担心的应该是,他是不是会把她当作无关紧要的人?
他是不是已经把她忘了,甚至,把她放下了?
他会不会把她当作久未见面的朋友?还是不欢而散的恋人?
抑或是陌路人?
即便是陌路人,他也是高高在上的韩总,是她必须远远仰视的人了。
投影在墙上的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针跳过一格又一格,终于在正中的位置又相遇了。
午夜。
忽然,乌黑的房门左右分开,正中间出现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射灯的光照在他的肩膀上和发丝上,反射出熠熠的光芒。敞开的西装衣襟和松开的衬衫领口丝毫不影响他桀骜的气质,疲惫和醉意也并没有侵蚀他眼中的神采。
还是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只是少了些戏谑,多了些严肃和内敛。
真的是他,韩程枫。
白海琳脑子里想着,身体已经和宋银波一起站了起来。
韩程枫一步一步地向她们走来。他的身子恰好挡住背后的灯光,所以她们只能看到他的挺拔的身躯,却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到表情。
可白海琳还是发现他好像清瘦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不再吃那么多的黄油和羊肉,也许是因为没有了澳洲清新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也许是因为他肩负的责任,也许是因为工作太忙,也许是因为她——
怎么可能!
白海琳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他已经不需要她的关心,更不可能是因为她而在心里有任何波澜。因为此刻这个人就正好从她面前路过,并且像对一个陌生人一样,不屑一顾地转开了眼神。
韩程枫径直走到茶几一端的单人沙发前面。
白海琳知道自己必须开口了,她必须表明自己的来意。可她就是无法把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脸上移开。
她绝望地看着他,期待从他的脸上找到些许熟悉的神情。
可她还是失败了。
韩程枫一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眼神里一半冷漠一半戏谑。
他好像并没有认真地在看谁,却让白海琳觉得自己正在被他检视,从头到尾,无可隐藏。
“韩总,您好,我们是《嘉年》杂志的记者。我叫宋银波,这位是白海琳。”幸好宋银波还记得自报家门,让气氛不再那么尴尬。。
被宋银波的话打断,韩程枫终于看向这个头发半长、面容姣好的姑娘。但他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朝她勾了勾嘴角,随即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宋银波一下子沉醉在这若有似无的笑意里。她用实践证明,一个正常的姑娘对这个男人生出仰慕之情只需要一瞬间。
他摆了个慵懒惬意的姿势,然后抬手示意她们坐下。
他唇边的笑意还未退,但白海琳却莫名的觉得危险。因为眼前这个人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半句话,实在不可能是出于傲慢。
“两位请坐。”一个声音划破室内的寂静。
这时候,白海琳才注意到韩程枫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应该是他的助理,人长得帅气成熟,又是一副沉而稳顺从的样子。
门口,还有几个服务生。
白海琳和宋银波交换眼神,一起坐回沙发上。
见她们落座,助理对门口的服务生示意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人陆陆续续的走进来;然后,他们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就摆满了各种酒精饮品。
白海琳和宋银波面面相觑,眼前的场景让她们有些反应不及,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
“欢迎你们,先喝一杯吧。”韩程枫终于开口,语气却冷得像冰霜一般。
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的重逢竟是这样一种场面,更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对她提这样无理的要求,而且还牵连了宋银波。
她疑惑地看着他,想等他说“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可他一脸的不容置疑,让她明白他是不会说那句话的。
于是,她拿起了茶几上的一瓶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宋银波倒了一点。
韩程枫冷眼看着白海琳的每一个动作,在她大义凛然地将酒杯举到嘴边的时候,突然开口:“你是打算自己喝吗?”
他的话里没有半点情绪,让人听不出半点蹊跷,却足够冰冷。
不过,酒局上撇下主家自己喝起来,的确是说不过去。所以白海琳又给韩程枫倒了一杯。
三个人举杯,韩程枫潇洒地一饮而尽,白海琳和宋银波也依样一饮而尽。可两个女孩子毕竟没怎么喝过酒,被呛得一阵咳嗽。
韩程枫平静地看着他们,待她们镇定下来,才又闲闲地开口:“喝完这一瓶,你们就可以开始采访了。”
他说的轻松极了,仿佛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条件,简单到三岁的孩子读做得到。看她们一脸难以置信,他满意的收回视线,补充道:
“我今天喝的有点多,就不陪你们了。你们慢慢喝。”
白海琳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陌生,也很危险。他提的要求简单粗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直觉告诉白海琳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他已经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就么有必要这样为难他们;如果他要报复她,也不会是喝一瓶酒而已。
“可是韩总,我们都不会喝……”宋银波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试图卖个萌,蒙混过关,可话还没说完就遇上韩程枫警告的眼神,只好吞回去。
宋银波无助地转向白海琳。
“韩总……”
白海琳不得不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藏着太多的情绪。无奈大过悲伤,多年不见,想不到她竟要这样称呼他。
韩程枫似乎也对这称呼有些不满,蹙眉看向白海琳。
白海琳毫不抗拒地与他对视,很好地藏起了自己的心思,语气也恢复了理性和平静:
“韩总,我们是来工作的。工作时间喝酒,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韩程枫的语气又冷了几分,“你们既然来了,总不会想要空手而归吧?再说,你们不是已经喝了。”
白海琳哑口无言。她们已经喝了酒,现在再讨论工作时间能不能喝酒的问题,就站不住脚了。因为韩程枫一下子就击穿了她的底线。这是她的第一个封面采访,她的确不能空手而归,这就是她的底线。
她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难搞的采访对象,只是以前遇到的人,多少还要顾及舆论的力量,给她们最基本的尊重。韩程枫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就是根本不在乎她们怎么写他了,那他为什么还要接受这次采访呢?
白海琳决定不再想了。她不觉得自己能猜得到那个答案。她永远都猜不透韩程枫在想什么,那时候想不到,现在也想不到。
她放弃。端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了不就知道答案了吗?那就喝呗。
金棕色的液体划过咽喉,沿着食道燃烧。
“喂,你还真喝呀!”
宋银波有些焦急、有些绝望。在她看来白海琳虽然看着乖巧,但向来是很有主意的遇到事情绝对是要据理力争的。她不明白这次白海琳为什么这么容易放弃抵抗。
她又急、又无奈,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端起酒杯跟着。
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加上晚饭几乎没怎么吃,瓶子里的酒才喝掉一半多一点,宋银波和白海琳就先后倒下了。
宋银波抱着自己那边的沙发扶手,闭着眼睛碎碎念;白海琳蜷缩在沙发另一侧,安安静静的,右手还紧握着一只酒杯。
韩程枫一直好整以暇地倚在沙发里睨他们的一举一动,半句话都没讲过。
见她们真的已经醉得人事不省,韩程枫用眼神示意门口的助理。然后,几个服务生模样的人进来,抬走了宋银波。
最助理先生最后退出了包间,并关上了那扇奢华的的大门。
终于,包间里只剩下韩程枫和白海琳。
白海琳还是像猫咪一样缩在沙发的一边,长长的卷发散落着,刘海遮住了一半的眉眼和红唇。看得出,她的眉头微微蹙着。
是什么化不开的愁,这么多的酒也没让她忘却?
见她这副样子,韩程枫莫名的气恼:
她在愁什么?既然这样愁,当年为什么要赶他走?
他欠起身来,抓起白海琳我在手里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按在桌子上。
接着,一杯又一杯。
酒精助长了愤怒,直到这愤怒爆发出来。
砰——
墙上的投影时钟抖了一下,沾着酒渍的玻璃碎片奔向房间的各个角落,顿时让整个房间酒气更重。
听到这声音,白海琳好像被惊醒了,抬了抬眼皮,可终究没有抵过酒精的威力,依旧闭着眼睛。
韩程枫转头看着白海琳,刚才握着酒杯的手狠狠地握成了拳。挥拳,重重地砸在白海琳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发出撕裂般的声音。
韩程枫凝重而急促的呼吸着。这一拳仿佛是打在他的心上,唤醒了心里那头被困了好多年的猛兽。
他很生气,可他说不清自己生气的到底是因为她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还是因为他们当年的不欢而散,抑或是因为他们不小心错过的这些年的时间?
不是已经不在乎了吗?不是已经决定与她做陌路人?
他为什么还要生气?
无解。
抑或答案早就显而易见了,只是他不想承认。
他一步上前,抱起白海琳,转身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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