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私欲!他们的私欲哪里会有满足的时候?”国君暴怒道:“虽说经过先君的拓殖,晋国的体量比往日大了不少,可与东方列国毕竟还是不能相比的,哪里能有那么多的土地来满足他们的胃口?难道说,非要把公室的属邑全都分了散了,他们才会称心如意吗?”
“君上的忧虑正是仆臣的忧虑,君上的烦恼也同样是仆臣的烦恼。”士蒍的言辞极为谨慎,生怕因此触怒了国君:“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可供选择的空间已经不多了!倘若君上还是要硬碰硬对抗下去,他们难保不会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就鱼死网破!”诡诸恶狠狠地说道:“寡人一心维护宗族安定,自问无愧于天地人神,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但人言可畏……”士蒍接话道:“如今他们在都中散布流言,君上又不能挨个向国人解释,如此已经落了下风……假如他们果真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发难,君上人心尽失,恐怕……”
“又能怎么办?难道……难道要让寡人向他们妥协?”诡诸心里紧张得厉害,只得不停抱怨道:“把富顺驱逐了,然后呢?把他们想要的东西,把司空的职位,把他们觊觎良久的封地,全都一股脑地送出去吗?折腾下来,寡人还能剩些什么啊?朝中的官职让他们掌控着,大片的封邑让他们占据着……寡人就守着一座空空荡荡的曲沃城,给他们当提线木偶?这口气寡人可咽不下!”
“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士蒍向前走了几步,躬身答道:“当下庄族气势正盛,且筹谋这些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君上毫无准备,贸然与之硬碰,难免会吃更大的亏。再者说,既然敢于如此咄咄逼人,就说明他们已经全然不顾后果了,所谓箭已在弦,若是不能达到目的,又如何会轻易罢手呢?这种情况下,君上一味用强,只会适得其反,更激起他们的叛逆之心来。届时公族与公室剑拔弩张,若是不生出祸乱还好,万一真要乱将起来,可不是又要残害百姓了?这七十年的血泪教训,才刚刚过去几年啊?”
“让他们如此逼迫!”诡诸恨恨地说道:“寡人如何能甘心?”
“不能以仁心制衡公族,是君上之耻,不能辅助君上伸张德义,是仆臣之耻。但臣还是要说,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士蒍一字一句地说道:“上天想要惩罚一个人,就必定会先纵容他的欲望以加重其罪恶。君上今日若是不能退这一步,非要跟庄族争出个长短来,难免会闹得玉石俱焚,届时可就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倒不如暂时忍一忍,让他们自以为得计,情绪自然就会松懈下来。到时候,君上再徐徐图之,岂不比现在两败俱伤要好得多?”
“忍?”诡诸不住地踱着步:“都已经欺到寡人头上来了,若是连这些都能忍下去,他们只怕会变本加厉,还不知要闹腾出些什么祸事来!”
“这也是无奈之举。再退一步讲,君上之所以不愿意让富氏含冤受屈,目的归根结底是为了宗族的安定。然而宗族士庶已然被人蛊惑,现在君上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会认定君上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所谓民心不可违,就算是被扭曲的民意,说到底也都是百姓的心声,君上若是不顾民意贸然行事,如此激起了百姓的叛逆情绪,反而不利于宗族的安定。”士蒍顿了顿,又接着解释说:“对富氏而言也同样如此,君上若是宽怜富氏,倒不如多替他想想。君上在百姓心中地位已经动摇,富氏在百姓心中同样也早已恶贯满盈。民心如此,君上若还是执意袒护,非但无法帮助富氏解困,反而会让他们更加痛恨富氏。百姓的激愤之情一旦被激发起来,只怕会作出更加冲动的事来,不仅富氏难保,恐怕连成伯和君上您自己也会受到牵连。与其如此,倒不如姑且将富氏驱逐出去,百姓的情绪有了发泄的出口,君上也有了缓冲的空间,将来才能有所作为。”
“难道非要走到那一步才算吗?”诡诸无奈地叹息道:“寡人于心难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士蒍恭敬地答道:“眼下事情已经打结到这个地步,想要全都理顺了,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君上若是愿意相信仆臣,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仆臣去做。只要富顺愿意自请流亡,庄族愿望得逞,原本的铁板一块也就不再无隙可乘了。届时只要运筹得当,让百姓知道君上的良苦用心,那么庄族人心尽失,对付起来也就没那么难了。”
“让寡人再想想吧!”诡诸摇了摇头,摆手示意士蒍不必再说了:“如此决断,亘古未有……”
“君上!”士蒍急迫地喊道。
“让寡人再想想!”诡诸伸手制止道:“就一夜,明日一早你再进宫,寡人定会给你决断!”
“诺!”士蒍显然还是不放心,刚刚走出几步又返身回来劝导:“此事已然迫在眉睫,再拖下去难免会生出更多的变数,庄族果真要想公室发难,以仆臣的资历和手段,恐怕真就无力回天了!”
“寡人知道轻重。”诡诸淡淡地说道:“大夫且着手准备吧!”
“诺!”
待士蒍退出,诡诸整个身子都委顿在地。他失魂落魄地瞭望着院中飞腾的烟雾,满是绝望地问道:“齐姜,你告诉寡人,我……究竟做错什么了,竟要承受如此煎熬?”
正说话间,突然当啷一声闷响,将诡诸从悲伤的情绪中抽了出来。他满是惊讶地转头望去,却见一道倩影正朝着高台缓缓走来。在火光和烟雾的映衬下,女子身上罩着一层薄纱,白纱随风起舞,倩影婀娜动人,显得格外清丽多姿,宛如是从梦境中走出的仙女。
“是你吗?”诡诸怔怔地注视着款步走上高台的少女,神情一时恍惚竟将她认作了齐姜,于是急忙迎上前去,一把将其抱在怀里:“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君上……”女子欲言又止。
“没关系!”诡诸想努力止住从眼角流出的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只得讪讪地笑道:“没关系,回来就好!寡人……不怪你!”
“君上……”女子再次低声叫道。
“你知道吗?”诡诸抚摩着女子的面颊,失声倾诉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有多孤独!就像是被抛弃在这深宫里的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人艰难地活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倾诉,没有人能理解……”
“君上……”女子显然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她轻柔地说道:“我……我是其青……”
“这世上到处都是陷阱诡诈,到处都是阴谋算计,为了宗族百姓我日夜绸缪,为了振奋家邦我殚精竭虑,丝毫都不敢有所懈怠,可到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什么?”诡诸又将女子搂在怀里:“没有人愿意体谅我的良苦用心,他们只知道勾心斗角,只想着尊荣富贵,为了夺取权势不择手段,为了保守权势不惜构陷手足,却没有人愿意,没有人愿意真心帮扶于我……”
“君上……”女子怯生生地叫道:“你弄疼我了……”
“我累了,真心累了……”诡诸附在她的耳边,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再陪陪我好吗,我不想让你走,不想让你离开,我实在担心,担心一睁开眼你又不在了,我这心里的孤苦又该向谁诉说,向谁倾诉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