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正的侠客,我最初系统的概念来自于梁羽生、古龙、金庸的武侠小说,或者说,梁羽生的武侠好像有一点政治环境下的武侠,古龙的武侠则更多的是个人情怀下的武侠,而侠客在金庸的笔下真正成为流行文化,金大师把各式各样的武侠写尽,其实中国的武侠文化远不止起源于港台武侠小说,而是来源于《庄子》里盗跖,来源于《史记》里的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侯赢、朱亥;源自于“唐宋豪侠小说”、“清代侠义小说”……
(游戏文化里的《侠客行》)
中国人灵魂里住着一个儒家、一个道士、一个土匪。从某种程度上看,侠文化来自于这三者的综合体。金庸的武侠小说里有一部相对怪异的小说,就是《侠客行》,似乎也在总结侠客的概念和人性的复杂性,在这部书里,我们几乎找不到一个称得上可爱的人,石破天养母,石清夫妇,谢烟客,白自在,不三不四,石破天,这些人都不可爱……,都不像《射雕》里的郭靖、黄蓉或者《天龙》里的乔峰和段誉,甚至不如《鹿鼎记》里的韦小宝,或者阿秀算一个,但毕竟眼光有问题,她对男主人公的爱是“愚爱”。但《侠客行》贯穿全书的那首唐诗,却值得一读,就是李白的《侠客行》:
(电视剧里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唐代游侠之风颇为盛行,这是与唐代西域交通发达,全国经济日益繁荣,城市商业兴旺的盛唐时代有关,李白身处这样的时代,少年时代他就颇受关陇文化风习的影响,因此,他自幼除了勤苦读书“观百家”外,“十五好剑术”(《与韩州书》)“高冠佩雄剑”(《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开篇二十个字全是写游侠装备,看似李白着眼的全部是物,只在是武侠的装备和服饰,但游侠的气势、风貌,借这二十字栩栩如生的展现。诗人写物的着眼点是抓特点的,他不单纯地写物,而是处处着眼于特殊人的精神气势而写物。武士冠缨,吴钩,白马这些都是当时流行的任侠服饰,不仅具有典型性,而且流露出主人豪纵、慷慨之气,因此,这些物由此具备了侠客的气息,是鲜活的,生动的,带有精气神的物。
(港台版的《侠客行》)
最初读这首诗,印象最深的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四句,这四句写游侠的做事风格,觉得好爽,好牛,连番杀人到十步杀一个,不断排忧解难、却又不图名利、尚义气、重承诺等等的高尚人格。诗人对这种精神是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的侠义思想加以歌赞的。事实上,李白少年任侠,是以这种人格品质为理想人格而向往的,所以能把一般的典型的任侠社会意识,写得如此深刻而生动。
紧接着,李白下笔着重写侯赢、朱亥两人的故事,这两人是战国时人,侯嬴是战国时魏国人。家贫。年老时始为大梁(今河南开封)监门小吏。信陵君慕名往访,亲自执辔御车,迎为上客。公元前257年,秦军急攻赵国,围邯郸(今河北邯郸),赵国请救于魏国。魏王命将军晋鄙领兵十万救赵,中途停兵不进。侯嬴献计窃得兵符,夺权代将,救赵却秦(“窃符救赵”)。后因侯赢自感对魏君不忠,自杀而死。朱亥,也是战国时魏国人,隐居于市井之中,有勇力,早年在大梁(今河南开封)当屠夫。因侯赢的推荐,成了信陵君的上宾。曾在退秦救赵战役中立下了椎杀魏帅晋鄙夺取军权等重大功劳,是个雄壮勇武的侠士。
(朱亥椎杀晋鄙)
侯赢与朱亥的重要品质是一旦答应的事情,就是死也要做到,到了事情关头,具有坚决果敢的行动力,这是重然诺,尚意气、干练坚决的任侠精神。在李白看来,这就是真正的“千秋二壮士”,这样的壮士虽然不如史书上写的那些大英雄,但他们侠客的骨气依然可以流芳后世,并不逊色于那些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功成名就的英雄,写史的人应该为他们也写上一笔。
(《侠客行》书法)
李白笔下的侠客,不复杂,简单直截,直给,不绕弯,这是早期的侠、简单的侠、平面的侠,与金庸笔下晚期的侠、复杂的侠,立体的侠并不等同,但正是早期李白这样的侠,古龙那样的侠给金庸后期的侠灌注了精气神,是后期侠客的灵魂,没有侯赢、朱亥、李白这些早期的侠,就没有郭靖、杨过这样的侠,也没有石破天这样侠(有人说石破天是不识字,不动心,不起念,没有欲望的最终的侠)。
陈平原老师写过一本《千古文人侠客梦》的书,研究对象就是武侠小说,武侠的历史流变,乍看只是学术著作,其实往深了看,我们可以体会到作者其实在表达一个文人所向往的侠客那种自由、无拘无束、豪爽、仗义等等的人生境界。这跟李白的《侠客行》表达的以及李白追求的侠客精神与人生境界是一致的。文人都有侠客梦,李白是典型的侠客文人,是其中的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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