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儿

        他住在巷子里，没有出过村子那丁大点的地儿，没有听过村外的故事。他是个乐天派，每天满村撒丫子乱跑，捉猫逗狗没个消停，村里人都管他叫“小鬼儿”，因为他爱闹腾，谁都怕他。到后来村里都忘了小鬼儿到底叫啥了。

        他确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每天乐的像个傻子，眼睛却是贼光贼光的，一不注意，指不定就去哪家的鸡棚里摸鸡蛋去了，以至于村里年长的阿奶，只要听见鸡棚里有声就赶忙去看看是不是那个闹人的“小鬼”又来了，必须亲自瞅一瞅才肯放心的。

        什么时候呢？村里再也没见过小鬼儿。

        有人说他走丢了，有人说他被他的酒鬼爸爸卖了，有人说他被他妈带到城里过活了。

        总之，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后来，人们也渐渐忘却了。

        想来“小鬼儿”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妈受不了他的酒鬼爹，在他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进城打工了。人们经常能看见他爹攥着酒瓶躺在村头睡觉，他那么小小一个人，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喊着他爸，一次又一次地拖拽他爸，叫他回家。豆大的人怎么可能拽的起那么大个子，他也不懂咋回事，就一遍又一遍的叫，直到隔壁王奶奶喊他吃饭。

        他总是像刚从泥巴坑里滚出来的，村里其他小孩总嫌他脏不愿同他玩，受欺负是也是怯怯的。他隔壁王奶奶的儿子在城里混的颇有模样，想接她到城里享清福，她却乐呵在村里养鸡种菜，她儿没法只能每月打好些钱给她吃穿用。可一个老太太吃不多穿不多，在村里能花多少啊。每年过年她都是村头老太太嫉妒的对象，羡慕人家的好儿。那奔驰车开进来，拿出些个海参燕窝，仿佛整个村子都有光。

        王奶奶是可怜他的，从小没娘疼，他爹还是个醉汉烂泥，喝醉了就耍酒疯打他，小小的娃儿身上净淤青，没块好地儿。再看自己的孙子孙女，又更觉得他可怜，便常叫他来自己家吃饭，陪陪自己这个孤老婆子，过年也是不时塞给他些钱让他自己去耍。

        起初他总被其他小孩儿笑，见人总是怯怯的，不愿同小孩玩，王奶奶闲来没事就爱抱着他坐在村口等妈妈，他喜欢妈妈总能带许多好吃的给他。开始他妈妈还常回来，便也总盼，后来除了过年便不回来了，再后来他也不等了。

        又过些年，上学了，那高年级的混混上网吧没钱便来收他的“保护费”，说他没爹没娘，个小胆也小，该找个大哥罩着的，被打了几次，倒也是“不打不相识”，认了些个大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胡天胡地。在村里孩子堆里也算是有名有号的了。约架上网，翘课捣蛋，收保护费，没有不干的。

        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鸡都开始不怎么下蛋了，有时一月才能拾到两三个。只有他那几个大哥家照常，而王奶奶家的母鸡仿佛每天没别的活，只管下蛋，一天能摸出十来个，王奶奶就做鸡蛋羹端给他吃。“小鬼儿”不肯吃，说这是小屁孩才爱吃的，还不住的劝她多吃些，好长寿。可鸡蛋再好也没顿顿吃的道理。王奶奶后来遭不住，把母鸡全杀了，谁知道那公鸡就开始挑梁子了，比那母鸡还勤奋。王奶奶以为是祖宗庇护，儿出息，家里公鸡也出息，不时便上柱香，逢年节家里更是满院的香火气。

        后来因为多次收保护费和打群架被学校开除了，不过也听说是惹到了校长儿子，其中内情也没人知晓。只知道他从此以后便不上学了，拿着城里邮来的钱泡网吧，一泡就是好几宿，因为那几个村里刺头的爹妈总能在捉儿子的时候顺便提醒一下他该回家了。他不知从哪学的话，回“我本是逍遥人，自在走天涯”，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总有那么一丝滑稽。

        再后来他没钱了，他妈妈也没信儿了，他爹酒瘾戒不掉，进了医院几次，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的影。

        王奶奶年纪大了，在家也无趣，开始到村头坐着晒太阳听闲话。那些个奶奶都开始数落起他来，什么没正形，什么光收自己孙子的保护费，什么小偷，话题足足持续了有个把月。起初王奶奶还气的辩驳几句，可怜他是没爹妈养的孩子，后来势单力薄说不过也就不大爱去村口唠嗑了。

        再后来王奶奶发现自己家的公鸡在他走后就没下过蛋，也明白她们说的“小偷”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家的供桌上还是烟火不断的，却是希望那小子在外能顺当当的，别受那些个苦了，娶个媳妇生个儿子，和乐的过一辈子。

        谁知道在他走后，村里还是小孩摆脱不了他的“阴影”，依旧被他“收保护费”，可他们连“小鬼儿”都该是没见过的。再后来，谁也不再提他了。

        可怜他爹从未替他声辩过。

        再后来听到他的名字是王奶奶走的那一年了。村里人都惊讶这个老婆子写了遗嘱，把那房子还有一些个存款都留给了小鬼儿，可哪还能找到他的影子啊。那儿子也是个孝顺的，听了他妈的话，也是体体面面的送走了她。

        村里都说王婆子老糊涂了，自己亲儿千好万好，孝顺懂事，竟然不把钱留给亲儿子。可她儿子什么时候想过把钱要回来呢？他儿子是不缺老人牙缝省下的几万块钱和那房子的。

        “小鬼儿”再也没回来过，有人说他更名改姓在外地发了家，有人说他在外面学坏了进了局子，可终究是没人见过他。村里人总是哀叹王婆子的房子便宜了那个好吃懒做的酒鬼住，想起来“小鬼儿”原来也是个有爹有娘的孩儿。

        他终究还是成了别人口中的“小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