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建在一个小山岗上,南面坡倒是缓而长,可北面坡笔直陡峭。不幸我家就在学校的北面,每次上学必须要攀过这面北坡。
学校食堂是用最原始的柴火作为燃料的,学生要在食堂吃饭,除了要带米外,还得要带柴,否则食堂就不让搭伙。寄宿的学生每周返校的时候,都挑着个挑子,一头挑着米,一头挑着柴。
父亲知我挑不动太多,每次都给我准备得不多,中途若不够他会抽空再送点来。可就这不多的柴和米对我来说也是个很重的负担,前面三四里的平路就已经耗尽了我的力气,偏这最后“临门一脚”还是个大陡坡。所以每次到了陡坡脚下,我总是放下担子,歇足力气,再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地攀上去。
不记得当年有没有跌倒过,若是跌倒了又是怎样爬起来,再艰难地把担子重新担上的,只是一直到现在,梦里面还经常出现那面陡坡,而我,总是在上面吃力地攀登。
上初中不久就经历了外婆的去世,那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的死亡。
那天,外婆同村的一名同学突然跑来大声说,你外婆死了。我本能地回过去一句,你放屁!
心理学认为,人在得到自己不能接受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我骂对方“放屁”,就是表示对方的话不是真的。由我这个反应看来,心理学的这个理论倒还是言之成理的。若是同学告诉我考试不及格,我定然不会说她放屁,就算不相信,顶多也只是反问一句“真的吗”。因为不及格属于能接受的事件,就算不相信,只是会希望得到进一步确认,而不会直接以骂对方“放屁”的方式予以否认。
同学倒也没跟我生气,只是继续告诉我,是真的,你舅舅叫我跟你说的。
请了假去舅舅家,母亲哭着迎上来,儿呀,你再也见不到你外婆了。
母亲不是个亲密的人,对我们四个子女一向都是直呼其名,连个昵称都没有,更别提那些肉麻的“儿呀”、“心肝”的,还多次直言不讳地在我们面前说过,讨厌那些儿声肉气的称呼。
母亲一反常态的这声 “儿”一出口,我原先还模模糊糊的悲伤顿时清晰起来,用不着母亲招呼,我自动跪倒在地,大放悲声。
外婆,您定然还没远走,看我们这样,想必您也不忍心离开吧?
外婆一生精明,持家有道,又加上生养不多,日子过得比我家好,所以一有机会总是想方设法地贴补唯一的女儿。去世前不久,得知我考上初中那会,还颤巍巍地搭梯去阁楼上取了个包裹给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的,是五块钱,相当于我初中一年的学费。我上学后,一有什么好吃的,又总是托她村里的同学给我捎口信。
外婆离世,我对死亡的体会虽不如大人们深刻,但也能隐约感受到人在生老病死面前的无奈了。
大姐正是在我上初中那年出嫁的,姑父保的媒,嫁的人家就在姑妈那个村子。大姐是姑妈一手带大,姑妈有心将大姐的后半生安排在她眼皮子底下,意思是总比孤零零地嫁到全然陌生的地方好。
又是一年端午节,两个表弟都十多岁了,姑妈居然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我早早就从大姐村里同学嘴里得知这一消息,就等着放假好偷偷跑去了。
放假那天,我跟着那个同学出现在大姐面前。虽然是“不速之客”,但我得到了大姐全家人的热烈欢迎。
大姐的婆婆是个白净、慈祥的老太太,年纪比我母亲大,所以打扮上跟母亲这一辈人并不一样,倒是跟奶奶一样,梳着民国时期的小髻。老人家一见我就很欢喜,搂着我不住地打量,连声赞叹“好体面的小姑娘”。大姐割回几斤肉,老人家全炒了,煎上鸡蛋,不住地要我多吃点。
吃过大姐家的鸡蛋和肉,我决定第二天去姑妈家看双胞胎表妹。
姑妈家在办酒席,我虽然不请自来,也没有贺礼,但因为是娘家人,照样分得了一个很尊贵的酒席席位。
酒过中巡,突然一声炮响,主人家抱着刚出生的姐妹花给客人“拜年”了。这拜年可不是白拜的,客人得赏拜年钱。钱我自然是拿不出的,表妹么,我是一定要看的。
双胞胎毕竟稀奇,客人们尤其是女客人们大都兴奋地挤上前去,细细点评、啧啧称赞。我人小,身子溜便,三下两下就挤到了圈子的正中心,一看之下,大失所望。两个表妹倒是都粉嫩粉嫩的,可与我想象中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大的胖大、饱满、粗胳膊粗腿,小的瘦小、皱眉皱脸、细脚伶仃。
酒席散后,我去房里问姑妈,为什么她们长得这么不一样。一旁的姑父笑道,是啊,大的这么大,小的这么小,就叫她们大和小吧,正说着,“大”和“小”突然哭了起来,姑父忙不迭地一手抱起一个,软语抚慰,“哦哦”有声。倒害得我又吃了一惊,印象中,姑父是很严肃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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