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汉尘战战兢兢地走进车间大门,李主任和两个警察在往外走,庄汉尘停住脚步,李主任看见庄汉尘,转头问道:“你去吃饭了?”
“是啊。”庄汉尘惊恐地看着他,本能地等着主任的怒骂,“昨晚你听到有啥声音没?”
“没,没有啊。”庄汉尘心突突跳,开始喘粗气了。两个警察紧紧盯着庄汉尘打量着。
“昨晚油库进去人了,偷了一些汽油。”主任说完,跟着那两个警察出去了,两个警察和主任说着话,还回头看庄汉尘。
庄汉尘来到钳工班,自己放置的东西还在原地,搬开这些遮蔽物,装铜件的箱子还躺在里边,拖出来查看,金灿灿的铜块完好无损,庄汉尘心情瞬间翻转过来,喜悦喷涌出来。
工人师傅们来上班了,都在传昨晚油库被盗的事,有的人过来问庄汉尘,晚上是不是听到啥声音了,都在提醒庄汉尘注意安全。
农历二十九了,最后一天上班,庄汉尘去市里百货大楼给父亲买了一个理疗仪,父亲腿脚不好,庄汉尘觉得理疗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又买了一瓶贵州茅台酒,父亲经常说茅台是酒中的极品,还给孩子们讲当年周总理宴请外宾的故事,但就是没喝过茅台。
农历二十九的晚上,庄汉尘坐上火车,踏上了回家的路,农历三十中午,庄汉尘回到了济南郊外的家。
六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也都在家里了,作为最小的弟弟,和最小的儿子,庄汉尘受尽了亲戚的宠爱,哥哥姐姐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就剩庄汉尘一个单身一人,免不了大家都为他的亲事着急,春节十天的假期又相了三次亲,都是一样的原因,一样的结果,大家都鼓励庄汉尘不要灰心,不要着急,要慢慢找,一定会找到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是着急万分。
父亲找出来一些庄汉尘读小学到高中时期做的一些物件,问庄汉尘要不要带走,有小学时候做的橡皮筋动力的船和飞机,初中时候做的密码箱,标本画,高中时候做的园林小景观,天文望远镜,石头雕刻的那些物件,还有以前画的挂在家里的画和书法作品,还有许多零碎的东西,都是以前做的,父亲都仔细保管着,专门空出来一个柜子,放这些东西。
以前做的东西,庄汉尘并不觉得做的好,也就不那么在意,“先放家里吧,如果碍事占地方,就不要了,没啥用。”
父亲又把东西都收好,他知道父亲会一直保存的。
十天假期一晃就过去了,带着亲人们的温暖和欢乐的记忆,庄汉尘回到了长春。
回到厂里,庄汉尘继续做守护铜块的工作,和他一起进厂实习的学生,都结束了实习的工作,有的分配到了车间技术部门,有的被抽调到了厂部,在办事室里当助理,只有庄汉尘还留在车间,而且是做和专业不想干的工作,但庄汉尘很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做这个可以给他赢得大量的时间,可以做别的事,找他做船的人依旧很多,进厂以来他已经做了二十多艘帆船,感觉很疲惫,他开始找各种理由推脱不做,说自己缺少刻刀不能做了,或者是手碰伤了,这样就会拖延一些时间,但也有的人因为他推脱而对他产生怨恨,因为此事,庄汉尘得罪了一些人。
空下来的时间,庄汉尘开始利用厂里的废旧材料,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东西,他有便利的条件可以使用车间里的机床,因为他的工作时间是工人师傅们下班以后,机床都空闲了下来。
庄汉尘第一件想做的东西,是做一只枪。
做枪是他从上中学开始的一个梦想,从那时候起,他就特别关注枪的知识,翻阅一切能得到的关于枪的资料。
他之所以想做枪,源于他在初一那年的一次难忘的经历。
庄汉尘上初一,是1973年,那时候的学生,经常上街游行,组织批斗会,批斗那些“走资派”,庄汉尘每次当同学们都去参加批斗会的时候,他就溜边躲着,他不敢参与这种场面。
庄汉尘家住的小镇,在群山环抱的一处平地上,小镇只有近似垂直的两条街,两条街的交汇处是全镇最繁华的地方,那里有商店,医院,革委会大楼,粮店,招待所等,路边有一排宣传栏,宣传图片和宣传的文字标语都张贴在那里,庄汉尘每次上街都会去那里看看。
前阵子看到的那些林X在蒙古坠机的照片都撤换了,新出的宣传内容是最新的一批走资派名单,庄汉尘看着看着,心脏一下子乱跳起来,脑中一阵眩晕,他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还有照片,再往后看,还有姑姑的名字。
庄汉尘不知道走资派是什么意思,但知道那是不好的人,是和革委会对立的人,顿时感觉到神经紧张,手心冒出汗来。
难怪好多天不见爸爸回家,问妈妈,妈妈只是神情紧张,告诉他不要问,还告诉他不要去参加批斗会,不要去游行,有时候他会看到妈妈在屋外偷偷哭泣。
每到这时候,他都会出去,拉着妈妈衣服,问妈妈怎么了,妈妈见他出来了,就赶紧抹去泪水,告诉他说“没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做家务活。
距离十字路口稍远一些的地方 ,有个俱乐部,那里经常放电影,还经常有文艺节目演出,电影一毛钱一张票,文艺节目都是免费的,都是小镇上的各个单位组织的文艺队在表演,庄汉尘经常进去看节目,各种样板戏片段,歌唱表演,忠字舞表演,都是经常看到的节目,俱乐部前边是个很大的空场地,那里经常有公审大会,他的同学们有当红卫兵的,就在那里批斗“走资派”。
批斗的时候,广场上人山人海,小镇上的人们都凑过去看热闹,老人被年轻人惨扶着,妇女抱着孩子,大喇叭高声播放语录,还有走资派的罪行,每次遇到这种场景,庄汉尘总是离得远远的看,因为他曾经看到过,有的被批斗的人,被打得满脸是血,还有的被打掉了牙齿,他害怕这种血腥的场景,庄汉尘的家庭一直非常和睦,兄弟姐妹们从来不争吵,哥哥姐姐总是悉心爱护弟弟妹妹,父母也从来不打骂孩子。
这一天同学们又出去游行了,游行后就要开批斗会,庄汉尘一个人溜出来在马路上闲逛,走到十字路口的广场那里,远远的听到大喇叭里在宣读走资派们的罪行,高台上站着一排带着大牌子的人,被捆绑着双手背到身后 头上带着高高的尖帽子,台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围观的群众,还有穿着绿军装带着红袖标的红卫兵和红小兵,广场外围间隔十米左右站着一圈民兵,都背着枪,背对着广场朝外站着警戒。
大喇叭里好像读了父亲的名字,离得太远庄汉尘看不清楚台上有没有父亲,他想进广场里边看,但被带枪的民兵拦住,“干什么的?”民兵问到。
“我想进去看看。”庄汉尘有些害怕,弱弱地回答。
“不能进去,别在这溜达,快走吧。”民兵一脸严肃地命令道。
庄汉尘小时候被哥哥带着看过刑场上枪毙犯人,所以有些害怕枪,又见那个民兵这样凶,更加害怕了,赶紧走开,听到喇叭里又一次说了父亲的名字,他又转回来,沿着广场外边走,走到靠近高台的地方,能看到台上果然有父亲,姑姑也在台上,一样的被捆绑着,带着高帽子。
接下来就是一个个的批斗,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就是父亲,他看到有人踢父亲,父亲跪倒在台上,那个人用手用力按父亲的头,压得头部低的不能再低,另外一个人用枪托打父亲后背,庄汉尘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离得很远,他都听到了父亲干咳的声音,庄汉尘不敢再看下去,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接连几天都没见父亲回来,庄汉尘不敢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妈妈,也不敢告诉别人。
庄汉尘打开自己的抽屉,那里放的都是他捡来的各种小物件,有小螺丝,小铁丝,废电池,小铁棒,小弹簧等等,凡是无意中捡到的看着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庄汉尘都会保存起来,他制作的各种物件,都是用这些小零件做成的。
抽屉里边有个纸包,打开厚厚的纸,里面是一枚子弹,没有激发过,这枚子弹是庄汉尘的一个同学送他的,那个同学的哥哥是民兵,经常打靶,打完后就会捡子弹壳带回家,有一次打靶剩下了一枚子弹,就一起带回来。
庄汉尘取出这枚子弹,小心拿着看着,心里萌生的一个想法。
庄汉尘捡来一段生锈的自来水管,有找到一些金属物件,铁丝铁条螺丝之类的,开始锯切打磨这些金属,一周后,他做成了一个简易圆管步枪。
庄汉尘不知道做这个有啥用,他只是心里的恨驱使他去做这个东西,做好后他也无法试验,因为他只有一发子弹,用掉了就再没有子弹了,做的枪就变成了废物。
这支枪,看着不像是枪,因为它只有一个铁管,后边有几个金属物件,没有一点枪的样子。庄汉尘倒是很喜欢这杆枪,他想随身带着,但又怕被人看出来,就把铁管外包裹上一层树皮,看着就像一根木棍,庄汉尘拄着到处溜达,没有人能看出端倪。
参加批斗会的同学说,走资派都关押在后山的一个仓库里,庄汉尘就拄着棍子,往后山那边溜达,后山很高,山上密被松树林,还有各种灌木植物,庄汉尘经常去那里挖野菜。
仓库周围有铁栅栏,门口有民兵把守,庄汉尘像侦查员那样慢慢靠近,用灌木丛做掩护,栅栏里有几间砖瓦房,院子里有密密的杂草,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只有门口的哨兵每隔两个小时换一次岗。
傍晚的时候,院子里有了声音,有人在说话,离得远听不清说的是啥,然后看到有很多人排着队从房子里出来,绕着院子走一圈又回到房子里,庄汉尘也没看清父亲是不是在队伍里,又过了一小时,天快黑了,庄汉尘想回去,看到房子里又有人出来,两个民兵在拉着一个女子,边向外拉扯边用皮带抽打她,那个女子在反抗,两个民兵把女子按着趴倒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庄汉尘惊得张大了嘴,他认出来,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的姑姑。庄汉尘趴在草丛里,钢管对准了那个打姑姑民兵。(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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