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她不真实的样子有很多。又习惯加一点点装饰，加一点点文字，再加一点点的傲慢。割据和盘桓在海岛，时常觉得航行在浩瀚无际的海域，像是要看到方向了，像是要停下来了，在灯塔前面攀援，原来是空无一人的荒废看守信号台，布满尘埃和蜘蛛网，失守的灯塔上摇曳着强光灯，原来毫无方向，就走到窗边，少尉留下的手枪，对着漆黑无边际的海，长鸣三枪。

只是站在镜子前面端详自己，就有多种多样的脸颊，大笑狂喜，捏着声线与谁娇嗔，又或者是坐了下来，活像话剧演员，哦是吗是吗。又突然怒发冲冠，瞪着镜子骂骂咧咧，是你这样才不好。然后又扯了扯脸颊，是她怎样被看见都没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被观看就没有了一部分的她，带有表演性质的夸耀，每天决定所有的人设情节，可谁也不知道会戴上什么样的面具，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成为面具并非全无怨言，只是一瞬间的分裂，你看见她有千变万化的面相，她穿着最纯白的棉麻裙，捧着玫瑰小雏菊野花野草从很漫长的路走过来，是漫山遍野的花也点缀着她的喜悦，你站在门前看着她，向你绽放微笑，向你投来阳光的一瞬息，你好像心要化了，她说她爱你。她又或许是在你深夜没有看过的街巷里，披着夜色肆无忌惮深吻谁，一口又一口渡着烟草尼古丁，双手交缠在看不清的脸孔脑后，你看见她吻得投入，口红被擦下了一半，她扬了扬头发，可或许只是过路的人，在越潮湿的下水道越是要滋养无处逃离欲望，她说没人值得她去付出爱情，这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又或者是素面朝天，坐在街边，发呆地看着远方，看着路边的行人，你怀疑她是城市布景，只差上一层金箔，成就一次又一次行为艺术，她说她并不值得。她躺在夕阳的房间里，地上的凉席，旁边的风扇吹着，头发闲散地披着，像是最随处可见的邻家女孩子，她说她也期待过的，那些不真实又美好的事情。可你知道这全都是她。

她不真实的样子有很多，再加一点点浮夸，有加一点点妄想和执念，再加一点点执拗，又在眼角轻佻地点上泪痣，像是不够，那就再摸上一抹红晕，像极了情欲沉沦的模样。用夜游张扬宣泄一次又一次欲望，在香烟啤酒里眯起双眼，所有丰富经验都只是夸夸而谈的，你越是觉得她鲜活，就越是看得见她在鲜活的躯体里塞进一簇又一簇的棉花，又修补肌肤掉落的碎片，贴了一些新的颜料，又对着镜子绘制新的样子，挑一挑眉，崩着过紧的脸庞，好像一瞬间变得垂垂老矣，过了十五年光阴，你才觉得爱她是最不真实的事情，荒谬又神秘，像是爱上无数个人，又都是同一个人，她却只是抬起手描摹你的眉，又吻了你的眼，对你说，向来都是，你看我是什么，我便成为什么，你看我荒诞，我就不羁，你看我温顺，我就乖巧地在一旁，可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陶瓷娃娃。

你说不是，不是。可是她抬抬手制止你，说没关系。你的答案对我来说没关系，你的爱情对我也没关系，你对我也没关系。

你恍然错愕，哪一个才是她的样子，是躺在你臂弯的样子，伸着懒腰又爬上你的耳畔与你轻声细语，还是被你丢在街上一声不响离去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回头的背影，可又转头告诉你，她爱你至极。是她不顾人设在你身上种下一个又一个痕迹，你最后纠起她头发，甩了过去，你说，会被发现的，不要这么做。 可她只是笑了一下，可是很快就消失了。你看，我在你生命就不会留下痕迹。所以接吻不是更快活，你却不吻我。

你着迷地咬了过去，你从不愿意以她喜欢的方式，因为无所谓的。所以你看不透那些伪装的模样，她不真实的样子有很多，又加一点点敏感，又加一点点疯癫，要用最高的角度让你觉得无法攀援，让你看不见，像是最狡猾的猎手，又时常扮演最无知的猎物，掩盖最无情无义的一面。加上一点点红色的痴迷，又加一点点黑色的神秘，调和灰色的氛围，再用一点海水的蓝色，涂上一片惨白，这是她在镜子里看见的灵魂的色彩。

然后笑了一下，仔细为脸颊破落的地方再上些颜色，又贴上相近的贴纸。

对着镜子亲吻她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