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滚朝着左右换,睡不着,上下转也如此。耳内一阵嗡嗡吵,脑子乱糟糟的绕作一团。我掀开被来痴坐在床上,整个屋不算黑到全看不清,我迷迷糊糊地拖好鞋摸着灯按开,强刺的光也戳醒了我的昏沉的大脑。
我走去拉开门一望外,皎光从后面投着巨大的歪斜的房影。踏出去没几步,歪斜地罥在一边空中的明月就极清晰了,风也极清凉地刮过脸庞。清风明月到底是个好东西,让人忘乎所以又不住让人回忆和念想。
生发甚好的这般景象,不免传来夜里野猫开橱柜打翻碗的声,还有干瘦的几条逐撵着打混架时凶猛的嘶吼声,这边暗处闹够了,于是追着飞驰着爪帮帮敲在地上响,明处一道掠影,便冲到远那边暗处闹去了。关于这批爱作怪偷东西的流浪猫,就这样邻里纷纷议论起来。
它们便是从家猫正式化身为野猫的,除了爱偷舔橱柜里的碗的油渍,对泛滥着的嚣张的耗子绝不搭理。而一概不是串通,就是串窝,成了邻里,一家猫和一家鼠串起来便是猫鼠一家,这猫鼠一家似是也在商讨着人们对它们商讨的事。
以前日子潦倒穷迫的时候,许多人不愿养猫,但总在养猫,无形之中觉得要不养猫就是缺点什么。一户人家要没有养猫,耗子就养得十分多,到差不多了的时候,便不觉冒出来些客访的能手,叼着窒息的软瘫的鼠身体,大摇大摆地经过人的跟前,为表谢意,人家也会客气地留饭。取一个崎岖破旧的铁盆,盛上点残剩的肉羹拌饭倚在门外墙上,人一旁蹲着看,想说点什么,又因它四转着目珠伸舌卷饭入嘴里的模样,说话的话别扭也就没说了,可不禁想说。
这些来客的源头极广,有的是早在郊野惯了的家猫,有是人家养多了抓干净了耗子闲着没活做的。有些望上去蛮怜悯的,也便留在人家掺和着过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如何,耗子在抓着就总是好的。
孩提那会儿老喜欢猫,家里不准,就偷偷养起来,窝也是偷偷给做的,隐密得很。终是逃脱不了的,他们也见到我次次的执着再不顾了,于是关乎猫的一切,我做得极标范,望去都规整了,就自个骄傲笑了。猫是常去向人家母猫要的崽,母猫表示很大度的舍一个崽给我,我也欢喜地蹦着抱回家。问过几次没养成,原因是家里不喜欢,待我上远学一段时间后回来,他们或是故意不给喂饭,生生饿死,或无视它乱跑出去被鸡啄玩等一类凌死。
我时常为它们的不明亡故给予莫大的悲哀。直伤几日过后,我还是忍不住再去问那母猫要。我便哄说进展得不错,只是就它一个很寂寞,能添上兄弟姐妹那更好了。即便荒唐可笑,母猫还是蒙过去给了我。
这次是只小母猫崽,恰逢休长日,是我好好把她练硬朗的时机,而一旦硬朗起来,便自己会猎鼠食,奔起来也敏捷,至少能保护自己不被欺凌。
从此她便成为我家里捕鼠干得漂亮的一位优秀功将,最好的嘉赏是我上学一段时候回家前专备的烤肠,每看她要来近我,我也拿出来早准备好的烤肠扔给她。她伏在那儿固定着安静地啃,啃着啃着,肚子却越发大起来。
那天夜里很深,人睡得很沉。我的功臣几次轻弹到我床上,我都隐隐约约感受到了。懒得起来看我就没管,还能耳闻到多少些嘤嘤嘤的小鸣,好像不是她的。
天未破晓之际,从窗口刮进来冷凉的风,我冥冥意识到早已离深秋不远了,空气中飘荡着的寒露挂得到处是。我这揉得褶皱不堪的被窝捂着的暖和,区区一阵小风不足以施多大威力,不管它,我于是调了调身体继续做梦,然后有个东西也将身体调了调,我伸手进裆里,抓出这个软绵绵又热乎乎的东西来,摸起枕边的手电一开,果真是我潜猜的那样。我举起来射着这只没睁眼的粉红的家伙看了会儿,心里悄悄喷涌着股高兴劲儿,大概意识到了什么?我在床上站起身来,拉开被一抖,摔下来几只一样的,四角也趴着几只,我的功臣也在,只一边慈蔼地呼唤,一边叼散开着的它们集起。
我能感到我的困倦立刻消散了,让它们继续睡在我床上是不可能了,我决定给它们做窝,安全度过深秋。不过它们不睡窝,母猫也不会捂窝,就常常夜里一只一只叼来我床上睡,可睡一晚上总要掉不少毛下来,我因此这样开始嫌弃她,也并不觉得喜爱,反而之间加了仇一样厌倦起来,以后只要一次见到就对它们毫不客气。还好总算有人来要,我甚至比母猫更为大度,想一下给两只三只,最后快给完了,剩一只跟在母猫后面。
尽管我不喜爱她,她也知道我不喜爱她,她也常来黏我,带着她渐渐长大了的崽来跟我睡。有些早上从床上一醒来,发现自己竟压着几具鼠的尸体捂了一整晚睡,比如开了膛的里面全倒出来内脏的,扯断了头的,凡一望见就要没胃口几天才稍缓过来。
我知道了她是想糟蹋完我的生活才算了结的,至于一大早上醒来,发现床上躺着血淋淋的鼠的尸体,再火气也不找她算账了。从此我与我的家里人一样,没管过这母子俩,只是一见她,我便毫不客气。随后她生过几窝,我母亲毫不犹豫地装进麻袋里,扛着就跑到远郊乱丢掉,现在村里人家都这样处理的。终于见不着影许久了,只听到邻里商讨着夜里常听到有野猫来开橱柜打翻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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