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战老大离开人世半个月了，鲍冲的下落仍是不明。女县长韩雪梅的病情每况愈下。下河口的老中医也被请来了，望闻、问、切之后，一个劲儿摇头，说是把医治的时机耽误了，积重难返，靠不了多长日子了。
严尚清的老妈把郭起四个小子暂时送了回去，她带个小萍萍，日夜守候在韩雪梅身边，老泪背着韩雪梅流，当面还强作笑颜，她在受着这种表里不一的罪，把个老人家折磨得头晕眼花。但是，最叫她下不去的，是兰文涛竟然一回也没来看过韩雪梅，他们夫妻一场，倒不如两姓旁人吗？无论如何，也该在大面儿上过得去呀！这可好，真是亲人成仇人，怀着动刀心。
不过，就是那些心上真惦着韩雪梅的人，眼下也是不能常来探望韩雪梅了。因为战争不容人，无论是林业局还是县政府，都在抗美援朝的重担子下压着，军用木材任务像一把无情的斧子，砍断人们对战老大的思念，对鲍冲的悬念，对韩雪梅的挂念。
来自屯堡的老乡和林业局的工友在用吃奶的劲儿往新踏查出的伐木场子里开爬犁道。赶巧，兰文涛这时又要进省去开支前会，乐得轻松地去了。老许鼎几次累得支撑不住了，吃着唐拾义止痛粉咬牙顶。亏着副县长郭起帮忙，把对伐木有门道的老乡集中了一些，来支援林业局，由西岔村长鲁凤久带队。虽然林业局得给老乡记工开劳金，严尚清也是愿意的。
指挥千军，运乎于心，鲁凤久在分派活儿上是有一套的，同是那么多人力畜力，他一调遣，格外顺手出活儿；他成了严尚清的一个帮手。至于铁笛王，严尚清是不能再牵扯他了，一个明月岭就够他喘的了。而寒葱沟那边，暂时还是让孙洪德去照应；严尚清对他千叮万嘱，要尊重工友，团结群众；或许棒棰川出的一连串的事让孙洪德受了教育，这几天，他在那儿还调理得不错，还听说何二顺和鲍闯的运木头工具快发明出来了。
严尚清真想拉上老许鼎到寒葱沟去看看，但一想到鲍冲还没下落，心就冷了。鲍廷发在医院里，鲍冲失踪的事一直瞒着他，恐他早就心疑了；还有，鲍大嫂和冬青问起，该怎么回话？进山寻找鲍冲的人，又有三天没消息了，严尚清为此十分焦灼不安。
傍下晌，严尚清正在新作业点的爬犁道上抡十字镐平道面，鲁凤久悄默声儿来到他的身边，说道：“严局长，你过来一下。”
严尚清瞅瞅他惶惑的神色，心也吊了起来……
“一边去说。”鲁凤久拽着他，到了没人的僻静处，“鲍冲有下落了……”
“唔？！”严尚清是无消息时盼消息，有了消息又恐惧。他明明知道，在这数九隆冬里，鲍冲就是没伤着碰着，也十有八九会冻死饿死。但是，幻想还在促使严尚清问了一句：“怎么样？”
“他——”鲁凤久没有力量往下说了，“你到前边烧开水的棚子里去问王建来吧，他刚从山里出来……”
“噢，噢。”严尚清本知鲍冲是凶多吉少，他甚至不敢去想，可他又不能不强做镇静。他迈着迟缓的步子，头脑木然地跟在鲁凤久的身后。
十多个被派进山寻找鲍冲的棒小伙子，都沉默无语地坐在筑路工地烧开水的棚子里，其中小铁匠王建来是这支第二批进山的小队伍的头儿。他吩咐他的队员们，不管谁问起鲍冲的事儿，在没得到局长命令之前一律不回话。十多个小伙子就那么石刻木雕似地坐着，急得不少人骂起粗话来。谁知骂也没骂出个回音儿，见鬼！
严尚清一进这棚子，鲁凤久便把闲杂人等全粗暴地撵出去了：“渴了的，也等一会儿吧！”只有老工程师许鼎例了外，他不好意思撵。
许鼎是个拘脸面的人，自己正要出去，严尚清把他叫住了：“你就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吧。听了什么，先别说出去就是。”其实严尚清是想身边多个人来壮胆儿。
“当然，当然。”许鼎关着严尚清的面子，又不得不坐到一个粗木桩子上。
“怎么个情况，说说吧！”严尚清关了棚子门儿，低声问。十多个小伙子，十多张阴沉的脸，十多双悲伤的眼睛，十多张缄默不语的嘴，还有二十多行无声的泪水……
“到底怎么个情况，说啊！”严尚清也觉得嗓子塞上了什么东西，喘不匀气来。
小铁匠王建来不吭不哈地从背干粮的背包里摸出五根染着紫色血污的硬木签子来；每根签子都有一尺长。王建来把五根木签子递给严尚清。
严尚清的双手微微一抖，问道：“这是什么？”
“土匪……把鲍冲钉在一个木头的十字架上……他人……叫野牲口吃了个精光，只剩一滩血……”王建来说到这儿，泣不成声了。
“不，不！”严尚清不容分说地直摇头，“你凭一滩血，怎能断定是鲍冲？又怎能断定他被钉在十字架上？这毫无根据！毫无根据！”
王建来也不反驳，又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血渍斑斑的上了绣花底儿的洋袜子和一个血渍斑斑的白布条子来，上边用锅头灰蘸着人血写着字：“想当主人翁，上了十字架；这个是样子，可怕不可怕？”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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