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生大起大落来的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的确,对“快”的感知,才会刺激到人的感官功能。在人生未起和已落的阶段,更多的是漫长的无奈与无聊。
想一想,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可能说的就是这样的事。末路不是一步就走到位的,迟暮亦不是骤然降临。但引起我们特别注意的,是这些覆水难收的事。读到一些讲述穷途末路的好文字,只要较真一些,就会看到字词后面那个活生生的人,若能通己达人,便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我们大部分的人生都是在未起和已落的时光里游荡,闪亮时刻不过几个回合的功夫。正因如此,起落之间的时间会过得特别快。我们用记忆拖慢了时间,却挡不住它的流逝。
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其一篇文章中记述了智者梭伦如何回答巨富而粗暴的克罗伊斯询问他的一个问题-----即谁是最幸福的。梭伦的答复使克罗伊斯对命运的颇不可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梭伦按照当时使用的希腊历法计算了人生七十年中的总天数。梭伦说:“在这七十年中,如果不算闰月,共有二万五千二百天,如果每隔一年有一个闰月,那么季节恰好与历法吻合;这样,除了原先的七十年外,还有三十五个这种闰月,共计一千零五十天。也就是说,七十年总共有二万六千二百五十天。当然,在这些日子里,没有一天发生的事会和其他日子发生的事情相同。因此人类的遭遇纯属偶然。就你而言,克罗伊斯,我知道你是巨富,是众国之君,但对于你所提出的问题,恕我只能在知悉你以含笑归天之后,才能奉答”。
人从一出生就是倒计时的命。梭伦计算了人生七十年的总天数有二万六千二百五十天。现在甚为喧嚣尘上的成功励志学的说法是人生七十年,每年365天,七十年人生总共有二万五千五百五十天。不过细心的人一定会发现在这两种均以人生七十年为限的计算说法中,时间数值相差了700天之多。若遵从精确的规则,那么梭伦在三千年前的说辞中到底显示着智者的严谨。
文学与修辞讲究精确、准确和严谨从来不是一个冲突。只是使用文学和修辞的人常常忽略而已。正如后来普鲁塔克在《古希腊罗马英雄列传》中同样记载了智者梭伦对于何谓幸福的回答,不过重点已经挪至对哲学的探究,对命运的追问。对于诸如人生长短的计算方式则没有记录。一句题外话,在智者梭伦的眼中,幸福从来不是一件可以立马、当下就能说明白的事情。中国的孔子也提过类似的说法:未知生,焉知死!在以贩卖焦虑并将死亡作为终局的说法中,人生七十年的二万六千二百五十天与朝闻夕死并无太大的区别。总之,“赶时间”即可。
问题是,时间真的可以驱赶吗?生命真的可以驱赶吗?
吉姆·巴戈特在《量子空间》一书中讲述的故事中也有一个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故事,是李·斯莫林和卡洛·罗韦利这两位物理学家的三十年。他们两人用三十年的人生时间纠缠在圈量子引力理论中。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不是由人活出了生命,而是生命经由人活了出来呢?换不同的视角和思考方式,本以为就那样的事物中都藏着让我们错愕的彩蛋。
截至目前,物理学中有两个相当成功的理论-----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简单来讲,广义相对论是关于引力和宇宙大尺度的理论,量子力学则是关于物质的基本构成及其相互作用的理论。广义相对论引领我们观看辽阔大宇宙演化,量子力学则穷极想象力的边界在原子中看小宇宙生灭。只是这两种理论迄今为止都未能结合在一起。吉姆·巴戈特在《量子空间》中阐述的圈量子引力理论就是这种努力找到将这两个伟大理论结合在一起的一种尝试。不论是吉姆·巴戈特,还是李·斯莫林和卡洛·罗韦利,以及在这本书中提到的众多学者,他们都坚信有一个统一的万物通用理论。它应该是本质的,简洁的。
创造出广义相对论的爱因斯坦在后半生大部分的时间里也都是在寻找这样一个可以统一的理论。在沃尔特·艾萨克森的《爱因斯坦传》对此有精彩的讲述。不过,艾萨克森在《爱因斯坦传》一书只是引用了极少量的数学理论及数学公式,不过艾萨克森在此书结尾这样提醒读者:
他的床边还放着十二页写得密密麻麻的方程,满是删改的痕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在努力寻找那种难于发现的统一场论。在最后一次入睡前,他写下了又一行符号和数字,希望能使我们更加接近宇宙定律所显示出来的那种精神。
我记得在卡洛·罗韦利在其一册科普著述中曾特别说明过,在他的那本书中只出现了一个众所周知的方程-----质能方程。除此之外没有再多难懂的数学表达和方程。不过,吉姆·巴戈特就没有那么客气!在参照吉姆·巴戈特在《量子空间》讲述的圈量子引力理论的过程中,我们大致可以意识到,对于爱因斯坦,吉姆·巴戈特、李·斯莫林和卡洛·罗韦利来说,他们的常用语言是符号、公式、方程和数字。文字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们大致可以想象卡洛·罗韦利和李·斯莫林之间对于圈量子引力理论的学术沟通,大部分----应该是绝大部分都是用数字、符号、公式和方程完成的。吉姆·巴戈特给了我们一个“儿童读物版”的内容。尤其是在《量子空间》一书的第二部分-----“形式”,吉姆·巴戈特可能低估了读者想象力会枯竭的问题。
爱因斯坦在提出广义相对论多年以后,曾写下这样的一句话:“牛顿先生,请原谅我。”我时常在想,作为现已非常成功的物理学理论-----广义相对论,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或许也会说:“爱因斯坦先生,请原谅我。” 除了著名的质能方程之外,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的数学表达恐怕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做到。尽管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文字描述了这一伟大的成就,但让爱因斯坦能理解的,不能只是文字。
对于圈量子引力理论而言,在吉姆·巴戈特的文字背后,是持续三十年不计其数的符号、公式、方程、数字和计算。尽管这一理论到现在仍然只是停留在同所有其他量子引力理论一样,没有得到任何观测或实验证据的支持。但假若李·斯莫林和卡洛·罗韦利回想起来在三十年前他们决定投身的心动时刻,他们会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吗?
这种幸福可以用一个数学公式来讲述吗?三千年过去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比梭伦多那么一点点的智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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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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