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明
记得有一年的新学期开始了,村里来了一位夲公社的老师当我们的班主任。后来听说老师是“四清”干部,刚从城里下放来。
老师来时,将他的俩个孩子也带来了,大的跟我一个班。他们爷儿仨挤在教室旁边那个矮小的窑洞里。做饭住宿一间家,也是老师的办公室。老师上完课就到那个窑洞里给俩儿子和自己做饭。
儿时的校园记得第一堂课老师走进这低矮的关帝庙做就的教室,随手端了个老大的茶缸走上讲台,他将每一个同学都望了一眼,说道:“我姓聂,双耳聂,聂新生,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大家都叫我聂老师。”随即,他就将聂新生三个字写到黑板上,那是极有骨力的粉笔字。写完后,老师又说:“记住了,我是聂新生,与新中国同成长,希望你们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听话,茁壮成长。”同学们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老师也会心地笑了。
聂老师上语文课不像以前的老师那样,讲完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就算完事了,他不太按照课堂讲,讲着讲着就不知讲到课外去了。聂老师在旁敲侧引滔滔不绝的时候,不看讲台下,也不看课本,嘴里噙着一根旱烟,目视窗外,在讲台上不停地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讲。偶尔,“咕咚”一声呷下一口茶,接着又讲…他讲得极有味,有时还极逗人笑,因此大家都喜欢听聂老师讲课。
有些同学看聂老师讲课不看下面,只在上边踱着步讲,他们就在下面捣乱玩耍,出洋相,聂老师仍讲他的课。下了课,聂老师站到那个捣乱的学生面前,那个学生也站着乖乖的不动,于是聂老师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弹,鼻子火辣辣的鼻血隐约可见。听说聂老师练过功的,以后上课再也没有学生敢捣乱了。
老师教的好,我也从小喜欢语文课。每当开学发下新书时,我浏览着那新鲜的课文,那时的课文大多是革命英雄故事和寓言故事。我抚摸着新书,闻着那沁香的油墨味,将书用牛皮纸包了,把封面书背四角再包装成耐磨且漂亮的三角形,爱不释手。
那时,我还意外得到一夲《王老师谈作文》的课外书,受益匪浅,那是刚教书的姐姐送我的。家里的养层上裱满了大大小小的报纸,我总喜欢昂着头看个不停,直到脖子酸痛的不行,才移开我那认知世界的眼睛。大洋柜上的留声机更是每天必听,因为山西广播电台每天中午12:15分要准时开播刘兰芳的著名评书《岳飞传》,我边听边把故事概要拿一个心爱的红旗笔记本记下来,深怕忘了。放假了,一群小伙伴便窝到吉平他奶奶家,看那半箱子的小人书。我跟他好,就起源于这半箱子的小人书吧,真是吃大豆一递一颗,好吃的不分你我。
扯远了,我记得一个假期里,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作业:记一件难忘的事。假期一到,作文统统放到讲台上,老师先认真的慢慢翻着看,后来越翻越快,脸色凝重起来,他终于站了起来。聂老师对同学们说,我可没要你们记一件好人好事呀,我是要你们记一件最难忘的事……难道你们都给五保户砍柴,帮助军烈属挑水,难道你们今天才看到社员们不怕大粪你们就不怕大粪了。难道以前你们都不是贫下中农,你们是…?”
聂老师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快,那精瘦的面孔上两眼怒睁,时不时卷了旱烟抽着踱着步,他清楚而有力的说:“…不要写这样空洞的东西,要写自己熟悉的,最体会深的真正最难忘的事情,写出来才会生动,才有真情,才有血有肉,才有可能打动别人…”
同学们都静了下来,这开学的第一课就这样结束了。都回去重写。我回到家里,仔细想着这几年村里发生的事情,在我记忆深处有意义的事情。我一下想到那几年村里人,利用冬闲时到红石头梁起铁矿,哥哥他们大队组织上十多辆小平车送往县外贸局的大事情,这为了给村里人增加收入的大好事应该大写特写啊!我于是将这一庞大工程的感人事迹浓缩到我的一个夲家哥哥身上,他确实是队里的一把好劳力,小孩的我都知道。于是,我利用那有限的文学积累,展开我丰富的想像,写了一篇题为《记一个劳动模范》的长篇大作,记得有九百多字,末尾得意的还用了“他们挥着鞭子扬场而去。”不知哪夲书看到的这么一句话。这下受到老师的极大肯定,到中心校念书时,我又受教于聂老师,他还对着全班同学的面让我星期天回去找找这篇作文,可惜早已丢失了。
中学时的聂老师,已从师范学院深造回来,他这回讲完课,喜欢提问题。聂老师提问题提的古怪,一般书本上找不到答案,只有认真听他讲课时才能回答上来,他那时兼地理课,但有时认真听也回答不上来。记得有一回,聂老师讲完《孔乙己》那一课后,便问道:“‘孔乙己大概的确是死了’这句话是一个病句,‘大概’是估计的,而‘的确'是肯定的,鲁迅先生为什么要这样用词造句呢?”
他从靠窗户的那个第一个同学问起,第一个站起来一句也回答不上来。他又接着点第二个的名,可第二个站起来又答不上一句,接着他又点了第三个……直到那一行的七个同学都灰溜溜的低着头站了一排,仍然没人能回答出他的问题。
聂老师用教鞭点着算数,看一共站起几个人。他口里念到:叨、软、咪、发、烧丶拉、西。”然后用教鞭点着一个一个说:“你、们、都丶是、浆、糊、袋。"
于是同学们大笑,聂老师却没笑,脸色越来越难看。聂老师的脸沉下来,是人极怕的一张脸。教室里鸦雀无声,聂老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七个人都坐下,卷了一支极粗的旱烟,点燃后对着大家语重心长的说道:“同学们呀,你们怎么听课就不动脑筋呢?读书有两种读法,一种是读死书,一种是读活书;那全靠你们的领悟了。你们这会形势大好,能安稳的坐在教室里读书,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不像我们那会大多时间搞运动,搞劳动,耽误了一代人。你们要珍惜光阴,时间一去不复返,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了……”
同样是庙院做就的学校,那玻璃窗外,太阳温暖的照在同学们的脸上,杨树上的麻雀断断续续凄苦的叫着…
多年以后,我依然有时会想起老师的这个提问:“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亲眼所见,“的确”是他这样的人当时还能生存下去么,一定不会的!
我后来,不管记曰记还是写学习工作心得,总是得心应手。我不能忘记老师的教诲,我依然忘情的从报刊到网络,仍致电视吸收着一切文学养份,我还是那个我,陶冶着自己的情操,提升着自己的素养,把一篇篇自认为可以的文章传给老师,算是对老师的一点安慰吧。
…
今天恢复原貌的关帝庙 精神依然矍铄的聂老师 我最新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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