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动物是鱼。
外婆家养过一缸金鱼，我闲暇的时候会去喂它们，它们似乎对一切都是无感的，无论我怎么逗都看起来呆呆的。这让我觉得很无趣，相对于鱼，我更喜欢每天跟着我的那条小狗。
初春杏花的清香，远远近近浮在空气中。外婆有时会站在老家门前的树下等我，也许是一生都看着树，她从不刻意看树。杏花就这样轻轻巧巧的落在她肩头，比她的孙女还要乖巧。
巷子深，从我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望着我，目光锁在我身上，等我走完这长长的路，站到她面前。家里的人都羞于表达爱意，我竟是连她的手都没牵过。她只是与我并肩走进屋里，把近期自己存的好吃的一点一点都拿出来，让我挑选。
好像她对我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做很多好吃的给我。她会询问一些近况，都是些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我也只是简单应答，没有多余的话。
印象很深的一次我要回寄宿学校，已经走到门口了，她追了出来，朝我手心塞了一张很皱的红色钞票。那个时候刚发行了新人民币，但她那张软软的，很旧，好像从来都没有花过。
我一直觉得她偏心，不够爱我，对哥哥碗里多出的那一颗荷包蛋耿耿于怀。她也曾觉得我太过固执，不好管教。但后来我回想我那悲凉的童年中也竟只有她在尽力护我周全。
她走的时候我正准备高考，每天都奔波在教室和她的病床前。医生说她的身体如果治疗的话需要很多钱也有很大的风险。
我尝试与家里的大人沟通，希望能给她最好的治疗。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意识还是清醒的，拉着我摇头，示意我不要多说话。自从外公去世，她自己处境越来越艰难。在儿媳的排挤下委屈度日，她自己隐忍了半生，却在生命的最后还是想不要连累我。
我一直未曾动手把自己对她的情感写出来，小时候觉得，只有热热闹闹亲昵的亲情才算是好的亲情。成年以后才发现，世界微尘里，情感各异，没有人规定，这样就算感动，这样就算伤心，这样就算爱。
痛苦没有鄙视链，感动也没有。你自己深切经历过的啊，都是你最珍贵的回忆。
她走之后我也离开了家乡，在异乡久了，很多关于家乡的事都淡忘了。有时夜晚躺在床上，会莫名的想起她养的那一缸金鱼，在老房子的角落，安安静静地游着。
有科学家研究说鱼类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比如恐惧、紧张、愉悦、快乐和好奇。但是他们不能做出任何表情，没有办法笑也没有办法哭。突然生出怜悯，也许外婆的这一生也与这鱼一样，内心有着各种各样的情感，只是未曾表露。
现在我会对喜欢沉默的人有更多的包容，甚至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
人很年轻的时候，也许出于着急，也许还没经过打磨的心太轻薄，总希望自己付出的是立刻被回应的。走了很多路之后发现很多事情其实没有办法做出回答，小孩子可以童言无忌，但成年人需要谨言慎行。少数人之间的珍而重之，大部分泛泛之交，比起与泛泛之交之间客套，我宁愿沉默。
如果可以，我也更愿意做一条鱼，潜入深蓝色的大海，栖息在无人知晓的海底与世界的孤独为伴，也许会遇见另一个沉默另一种孤独。
✎文章配图均来自微博@孤岛的画✎
因为求仁得仁，所以不必探讨更不必争吵。
《顾城哲思录》
作者简介|春藏 :写作者。我想把我看到的清澈与明亮，我经历的孤独与挣扎，都说给你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