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二叔

      年近六十的二叔现在只存在我的微信群里，那是一个自家群，都是最亲的家人，然而，两年下来，我和二叔没有半句交流，甚至连节日也没有任何问候，陌生的不如陌生人。

      想到这样的处境，心有时像是被针扎了那么一下，漫天思绪飞舞，打开时光机，时间似乎窃走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亲情。

      儿时的记忆里，最喜欢二叔。他当时在外跑船，在城里待着，虽然他一个字不认得，但他当过兵能吃苦，在船上工作对于村里人来说，是最体面不过的好差事。我们这些孩子更喜欢二叔，因为他带给我们一包包五颜六色的糖果，我记得拆开漂亮糖纸，小心翼翼去舔一舔糖的滋味，那种沁人心脾的甜让人觉得生活甜如蜜，贫穷年代的艰辛都那么微不足道。从此就盼星星盼月亮般的总是在盼望二叔快点回趟家，二叔有时一个月会回来，有时几个月也难得回来，幼时的我最大的期待就是等二叔回家，他带来的除了甜甜的糖果，还有满脸的微笑和外面世界的气息，从未出过村庄的我开始想象外面还有一个五彩的世界，那里是最美丽的，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去看看。二叔就是那个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人。

    儿时记忆中快乐的事情都是二叔带来的。记得有一天，二叔回来了，依旧笑着，他突然变魔术般变出了两件漂亮的衣服，一件红色，一件绿色，我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回过神，那衣服太漂亮了！款式特别洋气，有几个漂亮的衣兜设计得对称又漂亮，扣子金属质感很好，是金黄的，看得我眼睛都不眨，二叔说送给你们两个，喜欢吧？我愣半天，真的说不出话，姐姐高兴跳起来，她相中了那件红色的，而我内心深处正好喜欢另一件天蓝色的，我们迫不及待的就穿在身上，果然那两件衣服特别亮眼，两个小女孩的童年也因此被点亮了，在那艰苦的年月，那些饥饿贫穷的记忆都被两件新衣服抹去了，二叔还给我们照相了，可惜那第一次的照片我后来也终究没看到，但第一次照相也是难忘的，童年的回忆，因为二叔变得温暖如春。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二叔不再经常回来了，偶尔回来也不似以前那般让我欢喜了。也许因为二叔成家了，也许因为我也去镇上求学了，后来被家庭琐事缠着的二叔不再似从前那般洒脱了，他回家来有时也没出门，他陪着二婶，也不跟我们讲外面的新鲜事了，但他依然爱笑，依然对每个人都很温和，只要他一出现，大家都会开心，虽然我不再盼望二叔带好吃好玩的东西给我，但二叔在我心里，分量依然特别重，毕竟他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让我觉得未来美好。

      时间偷走了我和二叔的十多年，转眼我就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二叔依然在船上工作，他也到中年了，生活越发不容易，一家四口重担都压他身上，我电话里总是问父母他的情况，也很心疼他的处境。

        在外工作多年的我始终还是希望在老家有个自己的窝，于是我选择了二叔所在的城市，希望有朝一日有亲人来往，二叔也特别开心，因为办贷款买房，我被银行要求要一个市区担保人，毫无悬念我选了二叔，二叔也一口答应了。就在事情向着大家期望方向发展时，让我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在银行打电话催担保人去银行办理手续时，二叔和二婶在路上临时反悔了，二叔面对我电话里的焦虑，他没有接电话，二婶转达了他们共同的顾虑，担心我万一不能每月准时还贷那么他们将被银行追责，我当时跟二婶分析了我的经济状况每月一千多我真的没问题，但二婶口气越来越坚决，为了不为难他们，我答应另外想办法，他们可以不用担保，二叔电话里说了句对不起，我说没事，我再想想办法。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耗费了半个月跟银行磨嘴皮，提高首付，最终不用任何担保人把事情解决了，但我跟二叔之间似乎已经有了嫌隙，家人们对二叔二婶颇有微词，尽管我劝亲人不要怪二叔，但我明显感觉到二叔已经不是儿时那个二叔了。

      此后几年，我跟二叔来往更少了，二叔似乎心有愧疚也很少回来，直到有一天，听说清明节时分，二叔在给爷爷奶奶扫墓后，借着大家一起吃饭的机会，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醉后又哭又笑，说了很多忏悔的话，这其中就有没给我担保这事，大家听后都觉得不该再怪二叔了，趁他醒来好好安慰一番，也算冰释前嫌，我从心里原谅了二叔，毕竟生活不易，亲情珍贵。

      六年前，弟弟结婚，二叔家的大儿子也要结婚，都是弟弟作为姐姐我是很高兴的，但这时候问题又出来了，按照农村风俗一般年长者先，也是排顺序的，我们自然认为大了几岁的弟弟比堂弟先办酒席结婚，父亲也给二叔打电话告知了日期，也问堂弟的婚期，但二叔二婶说还没定下来，等等看。大家都没放心上，等到弟弟婚期只剩一周时，二叔突然电话里宣布了堂弟的婚期，比弟弟早了三天！大家再次惊呆了！于是家族里的人都劝二叔能否晚两天而不是早两天，但二叔二婶执意不肯，最后父亲有点生气了在电话里说了二叔几句，大约是他不该这样定日子什么的，但没承想二叔在电话里暴跳如雷，他说父亲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懂不讲道理，甚至说如果敢阻拦就要回来跟父亲打架，兄弟两从未反目，为了各自的儿子彻底闹翻了，我从大家转述里听到这件事时，彻底愤怒了！我不能想象一母同胞的二叔这样羞辱自己的大哥，毕竟他也刚从农村走出去，大哥在农村怎么就是不讲道理的乡下人呢！什么时候起二叔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的亲人？太伤人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而且这件事按照风俗确实是二叔家不应当的，至少你该提前告知大家好好商量，不至于弄成这样的局面，后来才知道二婶在这件事上没少制造矛盾，认为我家风头占尽，我们姐弟仨有出息他们家孩子就差很多，因为老大什么都占第一个，所以他们认为下一代要改变运势，必须做一件事情来扭转局面。我真不知说什么了，这就是进城后思想上认识变得高端的二叔二婶？这不还是农村人奇怪的理论吗？我知道二叔不识字，我原谅他的愚昧，但我无法原谅他对自己兄弟的羞辱和不敬，毕竟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为自己的弟弟妹妹没少吃苦头，我见不得他的弟弟妹妹这样对他，于是，对二叔的怨恨在心底生根发芽，慢慢成长，几个月后竟是心里一棵大树了。

      此后两年，两家几乎不来往，我听说二叔扬言不再认大哥了，于是我也气呼呼说我再也没有二叔了，我是个记仇的人，我从不轻易原谅我认为伤害过我的人。后来父亲选择原谅二叔，也劝我不要再计较时，我的倔脾气让我听不进半句，于是，二叔回来我视而不见甚至有点高傲，我知道我的行为刺痛了他，可我就是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曾经是言行怎样刺痛了父亲和我们的心。

      时间一天天流逝，二叔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年纪越来越大，他已经退休了，但为了儿子孙子他自然在工作，他的孙子果然是长孙但体弱多病，几年来一家人苦不堪言，我不知道他心里有怎样的感触，但是我知道，二叔已经走出了我的记忆，走出了那些贫困却温暖的日子，如同幼时的一切，一去不复返了，模糊到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