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的那一天,雯雯联系了殡葬服务公司布置灵堂,黑纱、挽联、花圈……全套的安排程序化地铺设开来,哀乐响起,葬礼顿然就显得沉重而肃穆起来。
从始自终,雯雯没有留一滴泪。如若不是眼见着接连好几夜不曾合过眼的父亲,双眼红肿,面容憔悴。她会有种错觉,觉得母亲还好好的活着。那时,母亲总会拉着她的手,柔声细语却又不乏担忧地说:雯雯,以后爸妈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你?女人这一辈子总得找个依靠才不会老来孤寂啊!
彼时,雯雯刚刚结束了一段长达三年的恋情。
葬礼上,父亲仿若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两鬓的发突然就白了,母亲的离去于他而言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相伴一生,至死不渝。对于这样的爱情,雯雯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都羡慕不来的。
母亲生前的好友来祭拜,家属答礼。雯雯立在父亲身侧,眼见着那略显佝偻的身躯突然间就那样毫无预警的往后倒去,她就那么茫然地立在原地,仿若凝固了一般,手足无措。四周的人开始慌乱起来,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等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昏厥的父亲已经被人牢牢地搂在了臂弯中。
殡葬服务公司的负责人,谭杰。
父亲被谭杰掐了掐人中,慢慢地苏醒了过来。雯雯感激不尽,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谭杰的容貌——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脸,光洁的皮肤泛着浅浅的油光,棱角分明的刚毅里貌似隐隐透着深沉的阴郁。对谭杰的印象,雯雯始终还残留在电话里谈业务时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一丝感情色彩。
这是一个冷漠的男人。雯雯对他的初始印象定义在了排斥的范畴。那种缺乏对别人失去亲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的同理心的行径,着实不易让雯雯产生好感——尽管这个要求在以后看来有些不可理喻。
在守灵的三天时间里,谭杰竟然自作主张地充当起了家属的角色,对父女俩照顾有加,招呼来客周到细致,礼节恰当得体。偶然间隙,雯雯才察觉出谭杰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着莫名的情愫。
雯雯知道,父亲对这个男人是非常满意的。这种满意,带着感激,更带着期许。
可是,雯雯承受不起这种期许,也不敢承受。
父亲不知道,谭杰早已经结婚了。
虽然妻子婚内出轨却始终不愿意离婚,吵吵闹闹拖了大半年,可终究他还是有家室的人。雯雯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绝对不行。
等到谭杰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雯雯看见了他手里的离婚协议书。
他离婚了。
他几乎答应了前妻所有无理的要求,放弃了全部家产,净身出户。
他说,我成了穷光蛋一个,你还愿意收留我吗?
雯雯浅浅一笑。
那一刻,他仿若重生。泛着浅浅油光的皮肤上,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幸福地欢呼。
若不是后来的突然变故,雯雯在余生的日子里,或许还会偶尔偷偷窃喜命运对自己的眷顾。
那时,殡葬行业还没有实施改革。农村里出殡还是按照传统的模式,家属在前面撒下一路的买路钱,后面的人放着一路的鞭炮,为去世的人引路。
接到医院打来电话的时候,雯雯看到的谭杰已经全身缠满了纱布。医生说,烧伤面积达到了70%,面部皮肤烧伤尤为严重。
公司的同事说,谭杰乘坐的殡葬车由于随车家属燃放的鞭炮,引发了火灾。车里满是花圈、黄纸和花篮等祭祀用品,火势瞬间难以控制,迅速包围了整辆车,一时间火光冲天。那个燃放鞭炮的家属被大火围困,难以脱身,撕心裂肺地吼叫声不绝于耳。谭杰拿着干粉灭火器冲了上去,可是不到半分钟,熊熊的大火顷刻间就将他也一并包裹。等到消防把他们救出来的时候,谭杰已经昏迷。
谭杰的母亲在一旁哭得昏天黑地。雯雯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原来多舛的命运从来都不曾将她遗忘。从来没有。
在医院的日子里,雯雯衣不解带地守在谭杰身边,为他洗漱、换药、处理伤疤,整个人活脱脱地瘦了一大圈。谭杰开始找着各种借口撵雯雯走,发脾气、扔东西,最终却还是没能得逞。
等到谭杰可以自己下床走路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前男友打来电话的那天,是谭杰受伤后第一次出门。
四周有人在驻足观望。谭杰的脸上清晰可见皮肤表层上暗红色的结痂还没有完全脱落,新生的鲜嫩肤色醒目地在底层招摇着,整个皮肤上是一片斑驳的色泽,沟壑纵横的扭曲着、狰狞着。谭杰的神色不太自然,他无助地看向雯雯——那是一种类似于孩子向妈妈求助般的无辜神情。莫名的,雯雯感到心疼。
雯雯什么也不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依然小心地搀扶着他,叮嘱他看路。由于谭杰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康复,每动一下都生生地拉扯着新生的皮肤,疼得他“嘶嘶”地倒抽着冷气。
前男友不知从何处获悉了雯雯的近况,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就直奔主题了。
雯雯,我们复合吧。
语调悲悯。雯雯顿了顿,淡然地说了一声谢谢,随即挂掉了电话。
转过头,她对着谭杰甜甜地笑了起来,就像从前一样,撒娇地对他说了一句:
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眼前的男人,傻傻地愣在了原地。他微微有些吃力地张了张嘴,又缓缓地合上。眼眶里,突然就流出了泪来。
雯雯知道,谭杰在害怕什么。其实,她也害怕,只是想到在未来的路上,有深爱的那个人一路同行,万般艰难,亦能砥砺前行,未来总会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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