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凛凛寒冬,工作日里,我总是七点左右出门。关门之际,我总会说一声,“我走了啊!”母亲会在里屋应答,“开车慢点,注意安全。”这样的日子,持续多年了。
当初,未觉有什么,如今,更是习以为常。
上个星期,去外市出差。
清晨七点多,天还没怎么亮,这座城市仍有稀薄的雾气笼罩,但比起雾气,寒气更加逼人。因为要去的地点比较偏远,加之人生地不熟,只好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车子经过的倒是不少,可是不知为何,鲜有出租车经过,即便偶有一辆,也是对我的招手视而不见。
正当我疑惑之际,忽然有一个穿着橙色马甲拿着扫帚的大妈朝我走了过来,她停在两步之外,用夹着方言音韵的普通话说道,“小伙子,你要去哪里啊?这里打不到的士的。”
我有些发懵,“啊?!”我环顾四周,此地虽然不是什么繁华区域,但也没见有多萧条。
我将信将疑地告诉她我要去的地方,大妈便用扫帚指向前方,说,“从这里往前面走,到了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左拐,往前走一点有一个汽车站,那里有车去你要去的地方。”
我再三谢过这个主动相助的大妈,便朝前走,还没走三米远,便听得身后那个大妈的声音,“一路平安啊。”我转头朝她微笑,再次言谢。
这几天,时常想起大妈这句意外而质朴的祝福,以至于每每碰到朋友同事闲聊之际,总会说起这事。
相反,对于母亲的叮嘱我却有些置若罔闻,多年来,一句谢谢未曾说出口,连在我擅长的文字也找不到此事的只言片语。
不是我心已硬化,很难感动,只是面对亲人时,会觉得他们对我的好理所当然,既然是自己应得的,就不需要为此有心灵上的悸动。而面对陌生人,我的心仍为他们留下了一块温柔且敏感的地盘,三言两语的关照便能让我体会这世间的美好。
年初时,去杭州参加一个会议,入住会务指定的宾馆。
上午开会之时,由于我忘了些东西,便下楼回房间取。刚走到门口,看到清理房间的大妈从里面出来,正准备关门。她看见我,微笑着说道,“都整理好了。”我也微笑着回道,“谢谢。”
在房间里找到被我遗忘的东西后,正准备出门,突然瞥见放矿泉水的小桌子上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冯小风先生,您好。冬天天气干燥,嗓子会有点不舒服,要记得多喝热水,放点蜂蜜会更好,希望您入住愉快。”落款是金**。
纸片上的字写得有些弯扭,但能看得出来是一笔一笔认真写的,身在异地,有这样一张亲笔书写的关心,让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暖意。
后来走进会场,跟同事说起这事,同事不以为然,说这是酒店常用的伎俩。我不想把它当做伎俩,或者说即便是伎俩,我也相信那个姓金的大妈落笔时还是很用心的。
江南冬日,绵延寒雨中,寻获到一点点小小的幸福,真是令人开心的事。
你看,我愿意去感动陌生人一次或许微不足道的关怀,我愿意去理解陌生人一个笑脸一张纸条所展示出来的善心。可是,我却忘了父母,他们每一次叮嘱都会花白一根头发,每一次操劳都会加深脸上的皱纹。当他们明亮的眼睛望着我的远方望到有些浑浊,当他们清亮的嗓子念着我的平安念到有些喑哑,我什么都经历了,什么都看见了,可是我渐渐发现,我的心竟然被这些真正无微不至的关怀包裹得有些钝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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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家语》中有一句话: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本来说得是人与人之间的同化作用,可是用来形容父母的关怀亦是合适。要知道,从一处取得的爱和感动越多,你就越不愿体察它的存在和试图理解它存在的意义。
听说过一个心理学名词,叫边际效应。即当你得到某事某物的次数越来越多时,你的兴奋程度会随着次数的累积而逐渐降低,以至于后来或许觉得这本该如此,而忘了所有这一切的初心。
木心先生曾讲过一件事,当年他在美国给一群朋友讲课的时候,没有场地,就有一家人主动提供了自己家。起初那家女主人招待这些朋友甚是殷勤,可有一次,女主人身感不适,便少了些招待。这群去听课的朋友却对此颇有些微词,以至于后来大家改换门庭,不在那家听课了。
父母有时就好比那个女主人,所有的好被当成理所当然,而所有的不好却被无限放大,最终,就变成了瑜不掩瑕,功亏一篑。
看来,我们需要清醒,没有什么本该如此,即便是父母,得到了的好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我们这一世仍要努力地修行。不要把关怀培养成习惯,把感动萎缩成理所当然。与其如一棵野草,感激着偶尔掉落己身的甘露,何不往身后看看,那一泊静静的大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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