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谷川君,我就要变成一只熊了。”渡边点燃一只卷烟,“呼”地吐出一口雾气。很快他的胡茬茂盛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脸就氤氲起来,我却真切看到了他脸上某种欣快的神情。“夏子要来接我了。”
此时一阵寒凉的风忽然拂过我的脊髓,一片阔木树叶打着旋掉落在渡边脚下,他只是沉沉坐着,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我们现在正坐在静冈县富士山脚下的青木原树海里,四月伊至,空气清苦。
我的名字是长谷川隆太,二十二岁,正在东京某所大学就读心理学。正值四月初春假,我回到了故乡静冈,表姐伊藤雪乃闻此特意邀请我前来开导渡边君。
哦,对了,渡边君就是我的表姐夫,今年二十八岁,在静冈县高中担任数学教师。雪乃表姐曾是他的同事,她教授国语,不过自从两年前有了女儿奈奈子,雪乃表姐就专心回到家中料理起家务。
渡边与雪乃是我们家族中荣耀的一对,他们恩爱有加,奈奈子更是可爱,所以当雪乃表姐打电话啜泣着说渡边君似乎疯掉的时候,我是万分不相信的。
“大概,是因为某个名叫夏子的女孩,渡边被她勾走了魂魄。”表姐一贯温柔,即使是颤抖着诉说如此难堪的话也依然有种浅淡的平和。
我在青木原树海中找到了渡边君。
这是日本有名的自杀森林,雪乃表姐一路带我进来时,我的牙齿都不禁咯咯碰撞着,目光更是不敢四处跳跃,生怕惊扰了某位亡灵的旧壳。我低着头拉着雪乃表姐的手径直跨步走着,脚下的落叶枯枝就一路嘎吱嘎吱发出细琐的声响。
据雪乃说,渡边已经是第三次来这里了。
2.
最开始不对劲是十天前的上午,渡边君神色凝重地回到家中,连皮鞋都未脱掉。他双眼空洞地席地坐着,似乎在窥探某种无定型的物质,嘴里一直断断念叨着什么春天的熊,连奈奈子过来撒娇都粗暴地一把推开。
“凌,怎么了。”雪乃听到奈奈子的哭喊,急忙踏着碎步从厨房出来。一边抱着奈奈子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坐在渡边身后柔声问。
渡边君只是停止了呢喃,但并未回答。
下午的时候,他就披上外套出了门。
一直到次日清晨,渡边君才跌跌撞撞地回家,一回来就钻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发呆。雪乃表姐并未多问,她是一个体贴且隐忍的妻子,只是仔细洗干净了渡边君沾满泥土的外套。
翌日,渡边君又失魂落魄离了家。
这次雪乃表姐偷偷跟了上去。当她摸索到青木原树海边缘时,心脏惊悸得要从咽喉中窜出。
渡边君径直走进了林深处,雪乃毅然跟上。所幸渡边的神智正溺在某处虚空中,雪乃表姐并没有被他发现。
经过了两棵悬挂着腐朽的灵魂故居的大树,渡边终于停了下来。这是树木繁杂的林中罕有的一片略显空旷的三叶草地,阳光透过常绿树叶斜斜打下,富士山就在抬眼可见的南面。
雪乃屏住呼吸,浑身汗毛倒竖目睹着渡边做出了诡异的一幕。他在草地上左右翻滚,伴随着“夏子,夏子”的嚎哭。
不知过了多久,渡边终于失望停下,他仰躺着摸出卷烟点着火,任凭烟灰落在脸上。
吸完一只烟,渡边缓缓爬起,走向了来路。
3.
听完雪乃表姐的诉说,我简直惊骇到不行了。渡边是我邻家学长,从小自律且优异,我自恃与他相识多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情谊,却完全无法想象出渡边君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呵,莫不是魔鬼遇上了他罢。
雪乃再告诉我,渡边君在家中厕所内关了几天,就连吃饭也是由她送到门口。
雪乃聪慧明理,对渡边却是木讷敬畏,她丝毫不敢向渡边询问,只是帮他替学校打了电话休病假。
后来,渡边又出了门,整夜未归。
雪乃心急如焚,可她不知如何处置。自从辞去了学校的职务,雪乃便每日忙于照顾奈奈子和无尽家务中,渐渐与朋友愈行愈远。而娘家的母亲,雪乃是指望不上的,她只会教导雪乃,一定要做一名贤淑的妻子,不要打扰丈夫。
所以当听说我放春假回到静冈县时,雪乃立即抓住了稻草。
4.
我和雪乃终于来到了林中草地,果然,渡边君正躺在这里。
他的外套已经湿透,放置在旁边,必是夜晚缭绕的水汽所致。他在这草地上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了。
“渡边君……”我喉头一哽,发出微若蚊蚋的问候。
“是我,长谷川。”
渡边缓缓地把头转向我,迷茫的瞳孔逐渐聚焦,让我想起幼时祖母从鸭舍中抓出一只割脖放血时,鸭子眼中也灰蒙蒙氤氲了这种神情。
“凌,你…还好吗。”雪乃表姐捏紧衣角,指尖泛出白色。
渡边就持续着仰望我们,像堕入永恒的佛陀。森林中不时有鸟扑棱翅膀飞过,我想渡边君的灵魂或许也随鸟飞走了。
“雪乃,你回去,我想和长谷川聊一聊。”良久,渡边君终于开口。他的嘴唇已然开涸,白色的硬壳亮亮悠悠,若不是我盯着这两片看,这梦似的场景下定会以为渡边君的话只是一阵风。
于是雪乃表姐独自离开。
渡边君单手撑着草地,立起上身,我紧忙过去坐在了他的近旁。
于是有了一开头的对话。渡边君,向我说起了春天的熊,和夏子。
5.
以下便是渡边君那日的描述。我不敢说百分之一百无差,也可算详尽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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