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养过两只小狗,一个叫欢欢,另一个叫乐乐,两只狗曾与我有过五年的相处时光,说不清的原由,我对它们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欢欢来得早,是姐夫从市里一位抑郁症女孩那买来的,自己养了些日子,后来就送给了我。小脸灵秀,俊俏,一身油光发亮的黄色长毛,不高,属于那种永远也长不大的品种。
欢欢独享了我们多半年的宠爱后,乐乐来了。
乐乐是某年秋末,老公从静海返程,车开到半路时,从枯黄草窠里抱回家的一只灰色小奶狗——属于细狗中不太纯的品种。长开后成乳白色,无杂毛,腰板挺直,双腿修长,脸与眼睛透着文静秀气。
每个清晨,我习惯带着它们出去散步。大门口不远,便是野外,它们会瞄着我的影子,走走停停。每到活动的地方, 乐乐会“嗖”的一声,忽地窜进玉米地,只听一路哗啦啦响,所到之处一人来高的玉米纷纷歪向两边。 欢欢则紧随其后迈着它的小短腿穷追不舍。乐乐快速地在玉米地里穿梭撒着欢,一圈又一圈,如表演般,一会笔直地射出去,一会斜着身子原地画个优美的圆弧,再迅捷地窜进玉米地深处,一会又跑回来故意抄欢欢的后路,一头撞翻那个被落下太多圈,却仍然埋头奋力直追的欢欢,于是它们便纠缠打斗在一起 ,你轻咬我一口,我挠你一爪子,欢欢总是被摁倒在地的那个,等瞅准乐乐的空子,起身再战。
欢欢有点清高,对周围的狗狗一般熟视无睹,眼皮都不愿撩,就那么目不斜视自顾自走过去。而腿长,如长跑运动员的乐乐,胆子却小得很,只要前面有狗挡道,立马站定,东张西望寻找靠山。我在屋里偶尔能听到它们在大门口短而急促的叫声,每次急奔出去定会看到有恶狗堵门,它们在门口里忐忑张望寻求着救兵。但只要我大喝一声,它们闻声即刻底气乍现,挺起腰板,伸长脖子,叫声陡然增高,威风的像天狗下凡,“狗仗人势”这个成语每次都被它们诠释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们要搬去县城住楼房了,无奈之下只得将它们留在了老家奶奶身边。
离开一周后回老家,车还没停稳,欢欢乐乐就双双窜了出来,欢快地摇着尾巴,眼睛巴巴地盯着我们,不顾一切地往我们怀里钻,眼里的渴望与见到我们的欢喜显而易见,如同两个与爸爸妈妈失散多日的孩子,围前围后和我们亲热不够。我心里有感动,有对它们的愧疚,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相聚终是太短,我们该回县城了,它们紧跟我们到了车旁,摇着尾巴,围着车烦躁地打着转,低吠着,仿佛在提醒我们,它们一直都在,期待的眼神里有不舍也有不甘。车启动,四十迈,它们撒腿紧追,八十迈仍然锲而不舍,用尽全力不顾一切追赶着。乐乐腿长跑得快些,欢欢稍慢,但谁都不肯放弃,它们要与主人在一起,要随主人回家,哪怕那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逐渐地与我们拉开了距离,渐渐的它们有些力不从心,舌头伸出老长,哈嗒哈嗒喘着粗气,但奔跑的目标依旧是主人的方向,眼里盛满焦急,执着与渴望。我心里撕扯的疼痛,唯恐累坏它们,又担心它们跑丢,不得不掉头以低速带它们返回,将它们困在院子里,然后沉重离去,任它们狂躁地用爪子挠门,撕心裂肺地哀鸣。那一刻,我的心犹如被人狠狠扯起,又猛地被人攥成一团,泪水湿了衣襟。它们又会是什么感受?是焦急,是迷茫,还是被抛弃的深深心痛与绝望?……经历了这场撕裂的离别场面,我常常想,在这个广漠的世界里,狗是何等渺小,却又何等的忠诚与专情,不论主人是否愿管它饥饱,对它是否友好,它都会默默守候着主人,不离不弃。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往往建立在利益与权利之间的权衡与周旋,隐藏着太多的虚伪与利用。在某些方面,狗的操守有时或许比人强,甚至值得人们敬仰。
此后每周日我都会回老家,给它们捎些骨头或肉菜,带它们去挖蒲公英,去小路比赛到底是我骑行速度快,还是它们跑得快。 我喜欢采摘,于是去附近瓜地,菜棚的路上,就常常有我们的角逐。它们很有灵性,到目的地,我只需将自行车随意一放,欢欢乐乐自会卧在一旁守候,绝不擅离职守,等我满载而归时,它们又雀跃着随我而去。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治愈着彼此的伤痛。
忽然有一天,欢欢整夜没有回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村里常有吆喝买狗的,说是买狗,但常做偷狗的事,给狗投块下了药的肉,只要吃了,当场倒地,随即会被扔上车带走。那天我转遍了村子的大街小巷,萧瑟的秋风卷着我的不懈呼喊声传送到了村庄的每个角落,也没能听到欢欢哪怕一句的回声。随着夜幕降临,我的那颗起初还抱有幻想的心逐渐也被黑暗吞没,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以后的日子里,多少次欢欢悄悄走进我的梦里,一声不响,只是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好像有太多的话要对我讲却欲说不能。我走向它,靠近它,想抱它入怀时,它却忽然没了踪影,我慌得猛然醒来,可它那凄凉的眼神依然清晰,还固执地在眼前晃动,不禁泪湿枕巾。多年过去之后,直到现在,街头偶有小狗似曾相识,我都会停下脚步细细端详,但终究不是,屡屡落寞满怀。
欢欢失踪后没过两个月,奶奶打电话来,说乐乐吃了脏东西。等我们慌慌张张赶到时,乐乐瘫软在地,身子随着咳嗽不时痛苦抽搐着,嘴角有白沫流出来,精神迟滞,我惊慌叫它的名字,它眼皮动了动,眼神直直盯着我,有无助,有留恋,有不舍,有悲伤,也许它是在走之前想拼命地把自己主人的身影留在脑海里。我用手轻轻地抚摸,它安静不动,它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用脑袋蹭我,用舌头舔我了。欢欢已经丢了,曾经那么活泼那么有灵性那么忠诚的乐乐也要离开了吗?心若有针扎着,尖锐疼得厉害。我将它轻轻抱起,搂在怀里,想温暖它一程,它一动不动任我抱,任我亲热。片刻后,即便我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它,它的温度还是在我的怀里一点点流逝,如流水,如风一样,再也感受不到了。
如今回老家,它们的笼子还在墙角,是原先的老地方,只是里面却空空的,仿佛还期待着它的小主人,期待着某天能像一阵旋风般忽地闯进来,“汪汪汪”地叫着,驱散那满笼的落寞与凄凉。但我知道那再也不可能了。 欢欢,你去了哪里?乐乐,你呢?是否能转世今生再遇,又或者,你已转世,只是你已变了长相,即便向我示好,向我倾诉你的满腹忧伤,而我却不知道那就是令我魂牵梦萦你如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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