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年

作者: 戎晓舒 | 来源:发表于2018-02-22 13:13 被阅读36次
    童年的年

    童年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暑假和寒假更是两段溢彩流光的时光。那时没有电视,没有电子设备,也没有补习班、兴趣班,寒暑假的每一天、每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属于自己,属于小小的自己,属于快乐,天大天大的快乐。

    暑假里,透过满庭院的绿荫洒下来的明晃晃的阳光,不绝于耳的蝉鸣,苦楝树上的长着长长触角的昆虫(我至今不知道这种昆虫的学名),母亲从菜场上买回的娇艳的番茄和莲蓬,已经永久地成为我对夏天的记忆;而寒假,在那个没有空调、没有羽绒服、食品也单调匮乏的年代,尽管寒冷,因为对年的期待,使得寒假变得更为快乐,成为一年中最精彩的时段。

    童年的年,镌刻成我脑海中冬天的印记。

    栟茶,苏中平原的一个小镇。史料载,栟茶始建于唐贞观元年(公元六二七年)。清代著名诗人徐述夔文著冤为清朝四大文字狱案之一,其著书之处——“一柱楼” 即在栟茶,我的母校栟茶小学所在地。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依稀记得小学的最东南角的两排房子,非常高大,粗壮的木柱,地面上铺着青灰的砖,黑黝黝的发光。小时候并不是太喜欢那里,总觉得有点阴森诡异。小学中间有一条南北方向的路,一直通往最北边的校舍,越往北,房子好像就没有那么考究了,山墙承重,人字屋面,屋面是木梁木椽小青瓦,砖的颜色是淡淡的灰色。整个镇上大大小小的民宅和商铺都是这种形式的房子,只不过有的用材和工艺考究,有的就比较粗糙。大部分的墙都是砖墙,白灰砌筑勾缝,不管大门大户还是小户人家,都没有用石灰粉饰。灰色的瓦屋面,灰色的砖墙,地面上也是铺着灰色的砖,整个小镇的颜色都是灰色的。

    小镇的灰色因为雨水的关系,在不同的季节有着不同的灰色。春夏时节因为雨水的充沛,砖瓦汲取了较多的水分,小镇的颜色是深灰色的。秋天的时候,雨水较少,灰色灰色颜色转淡了许多。而到了冬天,西北风,加上冰冻,基本带走了砖瓦里涵养的所有水分,整个小镇变成灰白灰白的了。我特别喜欢小镇的冬天,没有花花草草,即使有一些绿植,也都是落叶树种,西北风把小镇吹得干干净净,灰白色让小镇愈加清爽、素净,满眼都是整齐有序的房子和街道。

    童年的年就在这灰色底布上一点点晕染开来。

    寒假一开始,就进行着年的倒计时。我们从心底里惦记着与快乐有关的一切事宜,在短短的二十天要把所有的惦记化为可以触碰的真实。

    穿,是我们小姑娘最关心的。我们的小镇是千年古镇,文化底蕴深厚。多年以后我在工作岗位上受理的来自于这个小镇的上访信件,都是遒劲潇洒的硬笔书法一气呵成,文笔流畅,条理清晰。我们的母亲们不仅手巧,还有着极高的审美修养,过年的时候,把我们都打扮的温婉大方,漂漂亮亮。着一件大人旧衣服改的黑呢大衣,钉上几个鲜红的大纽扣;或是用各式零头毛线拼凑一件外套,巧妙地织成美丽的图案;即使没有新衣服,也有一副勾着漂亮花边的领子整齐服帖地翻在旧衣服上;棉袄是冬天唯一的配置,我母亲总是在过年的时候给我新做一件罩衫,都是小碎花的,以至于我到现在对小碎花情有独钟,根深蒂固地种下了小碎花的情结。

    一双奶奶或是外婆手工制作的新棉鞋是必须的,黑色或红色的灯芯绒鞋面,里面蓄着薄薄一层棉絮。有一年我得了一双褐色的棉皮鞋,虽然那皮鞋不暖和,穿着也远不及棉鞋舒服,但是这双皮鞋毫无疑问地成为我童年时代的一件奢侈品,记不得羡煞多少小伙伴。

    除了发卡,蝴蝶结是最普及的发饰。那时我们都梳着两条小辫子,发尾都分别系着一只精致的蝴蝶结,特别爱打扮的会在头顶的一侧也系一只稍小一点的同色系的蝴蝶结。我们不叫它蝴蝶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称之为绸子,叫扎绸子。不用的时候,就卷起成一个小卷放着。过年的时候,新的绸子是必须的,绸子考究鲜艳、挺刮,像蝴蝶峭立在发梢,小镇上最鲜艳的就是我们头发上扎的绸子了。

    玩,是贯穿整个寒假的事情。小镇很小,小到家家户户都认识,不仅大人认识,小孩子也认识。成为同学的,也就成了玩伴,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耍。有意思的是,可能是因为玩的游戏男女有别,我们从小就是小姑娘一堆玩,小男孩一堆玩,从来不混。过年的时候,小姑娘玩的游戏不多,跳皮筋、抓muer(音),家里规矩也大,不允许随便出去玩的。男孩子玩的游戏可多了,那些我说不上名字的游戏。砸烟壳、抛铜钞,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有恶作剧的小男孩,把鞭炮拆开,一颗一颗放,冷不丁把人吓个半死。街头巷尾,都是他们的游乐场,稀稀落落的鞭炮声,让小镇变成了巷战剧的战场。

    随着年的逼近,大人们越来越忙,完全没有时间顾及孩子了,春节前的几天,我们的玩乐到了鼎盛阶段。本来人就不多的小镇,到处可以看见尽情放纵奔跑的小孩,小脸、小手都冻的红扑扑,然而双眼释放着由心而生的喜悦,脸上洋溢着毫无掩饰的鬼马神情。

    吃,当然是过年最值得期待的,准备食物,必然是小镇过年的重头戏。小镇过年的食品,仿佛谁统一过,准备得一模一样。

    家家户户都要蒸馒头,蒸馒头是过年最重要的一件大事。馒头蒸得好不好,意味了来年是否顺利、发旺,家家户户对蒸馒头极为重视。蒸馒头的流程也是统一的,馅料自家做,然后拿到饭店里去加工成馒头。中市街的两个饭店早早开始了馒头加工的订单,这家二十斤,那家三十斤,每户每家蒸馒头的顺序都严格地排列好,不得有任何差错,也不允许任何人改变顺序。饭店里一旦开始蒸馒头便没日没夜,按照订单的顺序和数量,直到把家家户户的馒头全部蒸好。蒸馒头的现场很热闹,有正在做馒头的人家,有正在蒸馒头的人家,有等着做馒头的人家,最活跃的依然是小孩,按照大人的吩咐,从家里到饭店来来回回地走动,确保自家蒸好的馒头完完美美弄回家。涌动的蒸汽把年的味道熏染的越来越浓。

    不得不提的是馅料的制作。豆沙是最常规的馅料,许是经历了太多年的经验积淀,和太多人的亲力亲为, 栟茶镇的人对豆沙馅的制作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从赤豆的筛选、泡制、洗沙,陈皮的晾晒、泡发,每个程序都按照近乎苛刻的要求,严格控制,然后与猪油、白糖一起熬成豆沙。豆沙熬制的过程也是很奇妙的,投料的顺序,熬制的火候和时间都有着严格的要求,方能能熬制一盆甜甜糯糯香香的豆沙。我母亲总是额外多准备一些豆沙,因为我已经把它作为零食来享用。

    现在的我对红豆依然有深深的情结,逢红豆或豆沙的菜肴必点,也经常在超市购买各种品牌的豆沙,却没有哪一家的豆沙能和小镇的豆沙媲美,那过年做馒头的豆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豆沙,没有之一。

    蒸好馒头那就要开始年夜饭的准备了,不仅仅要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还得将正月十五之前所有的食物全部准备好。粘肉、藕饼、肚肺、蛏汤、香肠等等,当然还有鱼虾之类,全部要弄成半成品,正月里大人们就不要为吃的大动干戈了。这个习俗其实也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祈愿,希望来年丰衣足食。

    栟茶人叫做粘肉的,与狮子头类似。瘦肉成糜、肥肉切丁、荸荠斩末,加上少许面粉和一两个鸡蛋,和制,经煎炸、红烧而成。粘肉比狮子头有更丰富的口感和味觉。

    能够代表小镇的招牌菜肴的当属蛏汤了。蛏汤制作的过程非常复杂,说是有几十道工序,小镇家家户户都会做蛏汤,每一家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蛏汤的味道难以描述,我母亲的说法是,蛏汤的味道很文雅。什么意思,吃过的人自己才能体会到,蛏汤的文雅气质。近几年,蛏汤已经名声大噪,我看已经到了申报地理标志产品和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程度了,已经很难买到本地渔民手工钓到、晒干的蛏干了,只有那种蛏干,才能煮出地道正宗的蛏汤。

    年夜饭的甜品一定是黑枣羹。黑枣,一定要是圆枣,马牙枣口味发酸,经泡发、剥皮,与冰糖、猪油文火慢炖而成。你要是哪天遇到一位爱吃黑枣羹的姑娘,那她一定来自栟茶。

    腊月里的厨房里,一锅一锅的汤羹,一盘一盘的藕饼、虾饼、一碗一碗煮好的鱼肉,还有一篮一篮的馒头、年糕,可谓盛况空前。

    童年对年的期待,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撩拨到极致。

    除夕那天,家家户户窗明几净,都已经贴上了大红的对联,有的人家还在门口打了囤子。打囤,现在已经不常见了,就是用石灰粉装在篮子里,用力往地上一踹,再提起,石灰粉就顺着篮子的缝隙被抖落在地上,形成一个白色的小圆形,打囤一般是两行,新年里出行的时候要踩着囤子走,象征着五谷丰登粮满仓,财源不断滚滚来。

    街头巷尾有人开始给老祖宗的烧纸钱。装纸钱的袋子上都用毛笔工工整整写好老祖宗的名讳,各自领取。

    中午的时候,小孩子们都被喊回家给老祖宗磕头。吃过午饭,洗澡换新衣服,下午就不允许出门了。一个寒假的疯狂暂告一段落,长辈们开始不断重复叮嘱着过年的规矩,言行举止方方面面都吩咐到位。

    大街小巷已经打扫得非常干净,灰色的街道渐渐冷清下来,大红的对联格外醒目,偶尔传来稀稀拉拉的爆竹声,空气里弥漫着各种美味混杂的香气。

    随着一盏盏昏黄的温暖的白炽灯亮起,年来了!

    我的童年就在这样一年一年的快乐期盼中,幸福地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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