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不怕你笑话,1980年,我在地方报纸副刊上发表的处女作,是一篇千把字的短小说,题目就是《春和景明》。
将近40年的岁月,日子渐去渐远,它的大体内容虽还记得,但具体细节,毕竟已经淡忘。而让我无法忘怀的,却是那个既漂亮,又温和的女编辑。
那时,我恰当而立之年。虽不敢妄称帅哥,倒也白净斯文,有几分“小鹃初嫁了,雄姿英发”的吴郎气概,在任何一个漂亮女子面前,她长发飘飘也好,明眸皓齿也罢。那怕是貌若天仙,沉鱼西施,闭月貂蝉,落雁昭君,羞花贵妃,飞燕狐妖,我都敢挺胸面对,大胆直视。我也年轻我也帅,我怕谁?一笑。
可我的妈哟,当一个手提棕色拉链公文包的年轻女子,高踭鞋得得有声,款款而来,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被她那高雅的气质镇住了,愣愣的坐在办公桌前,噤若寒蝉。
一贯自以为在助手蓝女面前英俊潇洒,从旧杂剧中拾人牙慧,用那些“羡英年壮节堪多,似冰心在玉壶,散财结客,侠比三河,风流倜傥,名倾六辅”之类的台词炫耀的我,此刻在那美人胚子面前,好象被吓缩了,蛤声不开。
幸好蓝女聪明伶俐,笑吟吟的迎上前去,客客气气问道:您找谁?
女子甜甜一笑,说:找雁韧。
雁韧?蓝女一头雾水,她根本不知道这是我的笔名。何况,她中专刚毕业到我们公司工作,近似一个团的施工队伍,三两千人,她识得几个?她求助似的,回过头来看我。
我也不再发愣,赶紧站起,在她面前,象个乖乖的小学生,小心翼翼,毕恭毕敬道:我就是雁韧,您找我?
她微微一笑,轻启鲫鱼嘴,眸子闪闪发亮,轻言细语,如莺似燕,鸣转自然,吞吐有声:我是报社副刊部的,你的稿子,我们几个传阅了。
我一听,心里格登了一下,赶紧请她坐下。乖巧的蓝女已冲了两杯茶过来,置于我们面前的桌上。
她从公文包里掏出我那篇手稿。她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朗声道:我们认为,你写乡村的变化,有现实意义,内容也好。语言较流畅,口语对话,有乡土特色。只是篇幅较长,副刊版面有限。主编的意思,希望你能忍痛割爱,将可有可无的故事内容、字词、口号式的东西尽量删掉。你自己改好后,誊清,再送给我。到时我们再斟酌,好吗?
我连连点头,唔唔有声。心想,有什么不好的呢?一个年轻的女编辑,为了我的一篇稿子,大热天从另一座城市乘车来到椹城,往返数十公里,不说她香汗津津,也舟车劳顿,我心里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我不花功夫将稿子改好,岂不辜负她的一片挚诚,岂不辜负报刊编辑们的美意?
快下班的时候,她起身告辞。我说,我和蓝女陪你在外面吃餐便饭,休息一下再走吧。
她说,谢谢你们!宣传部有人陪我在招待所饭堂吃饭,饭后就在那里休息一会,下午还要约另一作者谈谈。
我和蓝女送她下楼,走出门口,她伸手过来同我们握了握,笑了笑,道一声再见,转身款款向西面的招待所走去。看着她渐去渐远的倩影,我心里好一阵感动,我们天底下的编辑,都是如此敬业,为他人作嫁衣,只看你的文章好不好,决不会以亲疏,以面貌,以地位取文的。记得,有编辑说过:宁用三流作家的一流作品,也不用一流作家三流的作品。这就是编辑界的职业精神,道德操守。
叶叶,我从岳阳楼归来,本计划向你报告我对八百里洞庭的观感,岂料想起范公文中春和景明四字,竟写出这样的一封信来。
笔友笔友,言语之友。无论写什么,都是我的心声,我想你也乐意阅读的罢,就准备这样寄出去了。
叶叶,中西方的文化和礼仪毕竟有所区别,我不敢象罗曼•罗兰写信给梅森葆那样,搁笔前总是以“我一心一意爱你”之类的言语作结,勇敢地对你说一声:“我亲爱的叶叶”,只能在心里轻唤一声朋友,你自己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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