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时，接母亲电话，爷爷去世了。不敢相信。
在我工作后不到7年的时间里，外祖父母、祖父母先后离世。我是一个不太善于向亲人表达感情的人，作为他们最疼爱的孙辈，在他们活着的时侯，没有认真地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他们离世后，我再也没有机会亲口表达我的感情了。
姥爷于农历二零零九年六月初五去世，是我人生中第一位过世的亲人。
小时候，我每年都要到姥爷家寄住一两月。姥爷爱听戏，给我讲岳飞的故事。他从民间收集了很多戏文，大都是讲行善尽孝或者困果报应的故事，用自己不太工整的字抄下来的。有几次姥爷生辰，他还选取数篇让舅舅翻印成小册子发给亲友。孙辈中唯我学习好，那时他便让我帮他誊写戏文，并夸赞我书写的好，还把他自己手抄的错误也改正了。姥爷文化不高，抄本中有很多别字，我便根据自己的理解帮助改正。姥爷的戏文是都是手抄本或者油印本，我曾把家里攒的姥爷的戏本带去大学，打算把文字录到电脑里，打印装订送给他，然而因为自己的懒惰，直到他去世我也没有做出来。
我小升初时，姥爷知道我被录取的消息，从十几里外骑自行车来我家报信。当时母亲在外打工，父亲一人在家，姥爷到时已是中午，父亲忘记招呼吃饭，姥爷因此生气而去，并言从此再也不喝时庄的水。后来我考上大学，姥爷请了戏班来村里，村里人问他现在还喝不喝时庄的水，姥爷笑着说，地下的水都是连在一起的。从高中到大学，每到姥爷生日，母亲会提醒我给他打个电话。就是这点小事都让他高兴得向外人谝（言，意炫耀）上几个月。
姥爷去世时，我刚到出版社工作不久。他生病在赵庙住院，母亲怕他挺不过，让我回去看看他。我给他几百块钱，竟让他落泪。后来去世是在零晨，他知道自己要走了，对大姨说要到地上睡，不能死在床上，老家风俗死在床上不好。算命的说姥爷去世的时辰很好，三餐未吃，主子孙富裕。
姥爷去世后仅仅三个多月，姥姥去世，时间为农历二零零九年九月二十五。
大概因为母亲是她最小的女儿，小时候姥姥对我疼爱有加。初中时我在太和县城上学，那会闹帮会，她很担心我的安全，在家做了很多好吃的，搭车七十里送到县城我的学校。因当时通讯不发达，我并不知道她给我送吃的，她也联系不我，便在观音堂街上一家一家问我租的房子，没问到，后来在学校大门口等着学生一个一个出来，最终也没有见到我。我是姥姥眼里的神童，一次弟弟去他家，领居见了对着她夸这外孙长得好，姥姥补充到：你没见到另外一个，比这个还人彩（方言，意漂亮），读书跟喝书似的。
姥姥晚年时有些糊涂了，耳朵听不清，眼睛也花的厉害。那会小辈到面前她很多就不认得了，我从徐州回去看她，她却独独认得我，拉着我说许多话。姥姥去世时我赶回家送葬，因路上耽搁，到家时她已入土。
奶奶是在农历二零一二年九月二十八去世的，癌症。
奶奶生前重男轻女，孙子疼得很。在孩子多的家庭，长辈往往都有些偏心的，孙子中奶奶较为偏我。一是小时候我嘴甜，招人喜欢；二来作为村里首个大学生，是他们炫耀的资本，夺了他们更多疼爱也是常理。小时候生活不宽裕，奶奶家里有好吃的，总会专门为我留一些。我12岁去县城上初中，那时学校没有宿舍，只能在外面租房，自己弄饭吃，或者家里人去做饭陪读。奶奶说我太小，要去给我做饭，我没有同意。但每次从学校回家，我都会到她那儿陪她一会。上学那会，奶奶总是说我好守（方言，意节俭），说我上学吃不好影响学习。其实她自己更好守，一年到头赶不了几个集，赶集也很少买东西。工作后每次回去虽然给她些钱，但我知道他几乎不花，我更应该多给她买些东西。
奶奶生前个子很高，被村里人称为高老婆。到后来病痛折磨，我再见她时，个子矮了一头。奶奶去世时，我正好赶上考入宿迁市开发区。那天通知体检，我给新单位请假说参加不了，单位破例应允，后来让我单独体检，可是我换工作的事，奶奶没有看到。奶奶去世后，我曾梦到她一次，梦里母亲给她买了只鸡，炒着吃，我去看她，她把半碗鸡肉盛到碗里后，再放在锅里，说留着下顿吃。我次日打电话说给母亲听，母亲感叹她刚给爷爷买了只鸡，这么快就被奶奶知道了。
爷爷于二零一五年腊月初二去世，无病而终。
爷爷一辈子没有享到福，奶奶活着时他不当家，常受奶奶数落。奶奶去世后，身体却又一直不好，几次险些过去。爷爷活着的最后几年，我的经济条件好一些了，应该好好尽孝的，但是我总是觉得他还能再活几年，回家的次数也就不多。因为忙于各种事情，电话打的也比奶奶活着时少了许多。上次春节，爷爷去了浙江过年，我也去了那边。年后他想回老家，让我开车送他，我竟然没有答应。这是爷爷这辈子唯一求我做的事情，我没有满足他，遗憾终生。
巧合的是，爷爷去世时，又赶上我考入新单位。这次他有幸知道，是母亲先告诉他的。他听说我到苏州了，高兴得不得了，知道我去了一个更大的城市。只是以后我所有的经历，他再也看不到。
另一个巧合是，爷爷的生日跟我儿子在同一天。爷爷奶奶之前从来不告诉我们他生日，怕我们破费，至到儿子出生后他才说，因为太巧了。
四位亲人全部离我而去，在我的生命中，一代人没有了。他们晚年无一例外的没有安享幸福。客观上，在皖北的农村，没有基本的养老保障，物质上普遍贫困，他们晚年能感到的幸福也仅仅是精神上的一些幸福罢了。主观上，虽然他们都是儿孙众多，但行孝者寡。当然，我也无权指责任何人，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希望离世对他们是一种解脱；但愿还有另一个世界，让他们能那边享福。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四位亲人，先祖父姓时讳有才，先祖母张氏，先外祖父姓黄讳好永，先外祖母王氏。
（2016-01-11 22:5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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