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读罢汪曾祺的散文集《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泪流满面。

书的附录里，收录了汪氏三兄妹对父亲的回忆，其中书尽了三人对汪老1997年5月11日至5月16日在医院病逝的全部心路。

这个有趣的老头，刚结束一场四川的笔会，还在与儿女计划着长长的未来呢，谁知已来日无多，就这样溘然长辞。

不禁想起我的爷爷。我从来没有文字属于他。

我没有汪氏兄妹那般幸运，尽管对于死亡，用“幸运”这个词有诸多不妥之处，但游子久客，多年未归，错失与爷爷最后的一面，于我来说，总是憾事。

于是便想留下点什么。

01

2017年11月26日，傍晚稍晚的时候，我出了小区门，在将暮的街道上，和老公并肩走着，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我的老公，姑且只能算得上恋人未满的男性朋友。

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爷爷病倒了。

早在这通电话的前几日，他就已然病倒了。这个消息，仅只是对远乡的游子而言，这般突然，没有一点征兆。

父亲说，已经把爷爷从屋里挪到了堂屋来，铺上了地铺。

我记得，小时候老祖太（爷爷的母亲）去世的前几年也是睡在堂屋的地铺上的。

老家有个习惯，人临去了，是不宜睡在屋里的。可能有那么点道理吧，毕竟，堂屋是个通风的好去处。

老祖太在这张临时铺就的床上一睡就是数载，她睡得浑身难受，每每回老家去看她，在门外就能听到她“哎哟—哎哟—”的哀叫，声音绵长，但刚健清脆。只要听到这声音，便知道她身体还算健朗。

后来，她是睡在这张床上去的。

那时我还小，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这个字眼，只知道它和堂屋、和那张地铺是有关联的，而且是紧密不可分的。

02

爷爷已经到了睡在堂屋的时候了。

爸爸说，先搬到堂屋来，观察观察情况，让我不要担心。我不知道他是轻描淡写，还是爷爷彼时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老爸按了免提，让我和爷爷说说话。

我喊了一声“公”。在老家，我们从不喊爷爷，一声长长的“公”，最是亲切。

他没出声。只听见爸爸的声音，他说，“你继续说，你公听着的。”

彼时自己说了什么，现在已经浑然忘记了。只记得想让老公和爷爷通个话，不知怎么的，做罢了。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我现在最大的遗憾。

我在家中排行最末，幼时又总呆在老家，爷爷总是格外地疼惜我。成年以后，哥哥姐姐相继结婚生子，我远在外地，又孤身一人，我的婚事成了他最大的牵挂。

而他在最后清醒的时刻，也未曾得知我谈恋爱、交男朋友的事。

03

挂了电话，我继续在暮色的街上走着，一切如常。我从没觉得爷爷要离我远去，就算在那一通电话之后，我也从未有过这份别离的惊惧。

汪老消化道大出血住院，经喉咙往食道里插了一根充了气的胶皮管子，不能吃不能喝。他总想畅畅快快地喝口水，想快点好起来喝一杯泡得极酽的清明透彻的西湖龙井。他是这么想着，渴望着，在病床上离去的。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打那通电话的时候，爷爷已经睁不开眼了，双唇紧闭。有个词叫“油盐不进”，此时的爷爷，大抵也是这个状态了，只是他是“水米不进”。家里人用白砂糖调了糖水，轻轻地蘸在他的嘴唇上，聊以存续。

再后来，爷爷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有好几次，身旁的人看着他，心里不停的打鼓，总拿一小撮棉花放在他的鼻子前，棉花微微动一下，他们便心安一点。

我喊那声“公”的时候，他的眼睛久违地动了动。爸爸当即就流泪了。我在电话里竟听不出来，只记得偶有一阵子的沉默。那通电话最后，爸爸叮嘱我好好工作，不要担心，凡事没有那么坏。我都一一答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