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会诊,骨科”护士急急的对我说,我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这个夜班可能不太平。
“人家叫你快点去,”在我准备要去会诊的时候,护士像浪一样催着我,叫我不得不加快脚步。
一进病房,就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主任一样的医生在楼道问我,“是不是,泌尿科?”
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时已经有护士给我指向一间人进进出出的屋子。
还没进屋子,我闻到一阵子脚臭。
主治医生,护士,还有两个家属一样的人都在。
主治医生并不比我大几岁,说起话来痞里痞气,以至于我觉得他是不是在嫌弃我的年资?
“骨科问题不大,你给我把尿的问题解决了”。一张还算年轻的脸,厚嘴唇,懒洋洋又颐指气使的样子,叫人觉得讨厌。
这是在请我会诊?
“什么伤?”我的目光集中在两个护士正在忙碌的的一张床上,哪里躺着一个人,身上没有盖被子,上半身的衣服正在被一个护士剪开,可以见得是,即使这衣服没有被剪开,也一定是脏兮兮的,那个患者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我想不是车祸就是什么坠落伤吧。
“骨盆骨折,把尿给我解决了,不行就转给你”,果然,那张丑脸真的把我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他想以大欺小,甩锅了。
我没有回答他,我还是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看病人而不是浪费口水上。那个患者双腿分开,两个分开的大腿之间放着打开的,用过的导尿包,尿道口渗出来的血往下流,一直流到床上,那血还没有凝固,看来骨科是插尿管失败以后叫的我。
我也插不进去,叫上级医生。
在等待的期间,我终于有机会进一步了解病人病史。我看到他的一个陪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他的工友兼老乡,以及,他姓杨,老杨的杨
患者处在休克的边缘,没法回答我的问题。
我问老杨,“他是怎么伤的?”
老杨,用着我听不懂的,不知道哪里的话,激动的,手舞足蹈的说了起来“那个搞呀。。。。。。。。啊。。。。。架子呀。。。。。。搞呀。。。。。。。。。啊”
我只是抓到这几个词,我努力的辨别着这些如同外语一般的方言,我失败了,老杨的话太快,我想到了被六级支配的恐惧。
“四川人?”
“弗兰的。”
“哦,他怎么伤的。”
老杨看起来有点气馁,又有点急,于是又把刚才的一段说了一遍“啊。。。。。搞呀。。。。。。那个。。。。。。。搞那个”。
“所以他是摔下来的?”
“那个。。。。。。搞呀”
我终于在搞清楚他是从高处坠落,骑在钢管上以后,不再问老杨话了,那天书一样的弗兰话,我是败了。
老杨大概也不想给我解释了。
手术。
老杨来签字,才知道老杨只是患者的老乡加工友,老杨是来帮忙的。
一共来的两个,另一个看起来脑子活泛的很,可靠的老杨,就是要签字的那个了。
“他在本地有没有家属?”
老杨,激动的,高亢的说,“他有个鸡巴,他有,他光棍一条。”
我对老杨起初的反感大概在这里开始的,说话声音超级大,动不动就像吵架一样,问你个问题也不和你客气,还爱说一个词“鸡巴”,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得罪了他。
顾不得在意老杨的激动,上级照本宣科的把手术的风险一谈,老杨当时就要开溜,老杨说,“我不行,我不行,你们找老板。”
反而是另一个工友,笑老杨太怂,说,“医生就是这样的,他们都是吓唬人的。”
上级一把抓住老杨,对老杨说,“是签字同意手术,不是要你掏钱。以后钱的责任不在你。”
老杨于是签了字。
老杨大声的问“我想去搞个饭吃,可以不?”
“你不能去,让这个人给你买回来给你吃。”
老杨没说啥,等着,另一个工友买回来饭,两个人就吃起来。
我们在准备手术的间隙,问老杨,好吃吗?
“好吃个鸡巴,难吃死了。”老杨又是那种激动的,不可抑制的亢奋。
不知道谁惹了他一样,我不喜欢他。
手术结束了,那个工友果然走了,老杨留了下来,从一点但凌晨,我告诉老杨,你,不,能,睡。
老杨果然没睡,一晚上,眼睛红红的,屁股往办公室一坐,就开始问“你们给家属的床有吗?你们有被子吗?多少钱?我买”
我们没有,抱歉。
老杨很生气,想说点啥,最后啥也没有说,走了。
患者受伤的第一晚,骨科的医生催着老板交了一万块钱,两天之内用光光。
我问老杨,“患者老板不管怎么办?”
老杨大声的说“他不管个鸡巴,我要告他去,你们有没有律师?”
对不起,我们没有,我不想理老杨,他是躁的,如同要时刻找别人打架而到处挑衅一般。
我和老杨保持着微妙的关系,我不想明显的表现出来对老杨的反感,也不想来亲近他,我只想做到足够的职业化,就这个分寸。
我终于下夜班,回去之前,又看了一眼病人,老杨和我打招呼,然后就是大声的说“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故意嘲讽我,或许是无心的问候,或许只是某种热情?
说起来老杨的样子并不好看,身上穿着民工的衣服,廉价但还是整洁的衣服。最有特色的是老杨的脸,老杨的脸饱经风霜,那个脸似乎提前过早的结束了它的延伸,把眼睛鼻子下巴都挤在一起,而由于过于拥挤的布局又是他他脸横着胀起来,像极了陕西博物馆里面的泥俑,没见到的老杨的话,我觉得这样的脸是不存在的。
大概老杨的祖先在长安城买过艺。
老杨熬了好几个晚上,常常是自己趴在病人的腿边,手机里播着电视剧,睡着了。
日子久了,我也就知道了,老杨只是真的只是患者的的一个普通工友,来自一个地方,是老乡。
老乡。
对于大多数年轻人,老乡这个概念也像是陈年草稿纸一样该丢进垃圾桶,对于老杨,老杨的这个阶层,老杨的这个年纪,老乡就是一份依赖。
端屎端尿,任劳任怨,大概不比家里人差吧。
虽然老杨嘴巴有点臭,但是慢慢的,扒开他粗俗的外衣,我看到一个份义气与担当。
病人好起来了,我对这他说“你出院要好好感谢老杨,请他喝酒,这个人真的够意思”
病人点点头,老杨似乎一下子害羞了,竟然普通孩子一般羞涩的笑了,但依然是大声的说,“应该的,应该的”。
原来他就是这样讲话的,大声的,满口湖南味道的。
这么个老杨,容易激动,爱说“鸡巴”,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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