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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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行业会议休会期间，与一群半生不熟的同行聊天。闲谝过程中有人问我玩不玩游戏，我知道他们都是高手，为了不使自己显得孤茕，说自己以前也玩。那一刻的心情与一个刚花完兜里仅有的一毛钱却声称自己也曾有钱的小孩一样。其实，我从不玩游戏，而且对游戏也几乎一无所知。这缘于我小时候一段特殊的经历。

我所见识的第一款电子游戏是《坦克大战》。那时正上小学，同学家里不知从哪儿借来一台游戏机，一群大人小孩儿抱着游戏杆玩得不亦乐乎，我当时瞅着别人玩，自己心红眼热，小心翼翼地向人请求尝试体验。轮到我的时候，由于心里紧张，导致心脑手眼配合不好，每次都是战绩平平，与别人合作时也总是拖人后腿。而我自己又没有私下练习以提升技能的条件，所以在这方面的水平总是很低，于是遭人嫌弃进而自弃。一个没有得到鼓励的开端很容易夭折。自此，我对游戏逐渐敬而远之，从不主动接触，即使有时陪别人消遣，也无法在内心深处激起波澜。所以，时至今日我仍不爱玩游戏，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后来读书上学、参加工作，结识了很多同学和同事，在对待游戏的态度上，人们各有千秋。我总结大致有两种人:一种是玩也可，不玩也可，没事可干的时候，用游戏来打发一下空余时间。这种人对游戏没有瘾，纯粹是逢场作戏式的消遣；另一种是不分时间和场合，有空就想玩，而且全身心投入，不能自拔。他们潜心钻研攻略，与人交流讨论，互换心得。在不惜时间、精力的同时，甚至愿意投入不菲的金钱为游戏购置装备，以至请人代练。——这是要把游戏当成事业和人生吗？

游戏究竟有何魔力，以至使人沉湎其中？深陷其中的人高呼爽快刺激之余，大赞游戏技术和情节画面，甚或誉美游戏演绎的历史人文背景，以为注脚。就像馋酒的人看着什么酒都好一样。这样的评价谈不上见识和格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题西林壁》）。身在其中的人自有局限，很难在更高的层次上理解和认识事物的本质。我曾就此请教专门研究社会心理学的朋友，给出的结论是:原因不在游戏本身，而在于人；只有心理或人格存在缺陷的人，才会偏执于生命价值和意义之外的事而不能自拔。

沉湎其中的成人，人生大概也就那样了，不足以劝慰诫勉回头上岸。倒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们，看着让人心疼。未成年人心智成长并不完全，能力智慧与愿景野心不匹配。渴望成长并展示力量，渴望成功并证明自己，这些在现实中暂时无法实现，但在电子游戏的虚拟世界中可以完全实现。遨游在光怪陆离的酷炫魅影中，在声色光电的交互刺激下，小孩子指点江山，意气风发，自我膨胀到无以复加。回想现实中被老师鄙视，被同学欺负，被父母训斥，游戏世界的快意人生简直就是梦中天堂。于是，他们甘心在游戏世界中做个“烂柯人”，也就不难理解。

有人说玩游戏醒脑子，可以放松心情怡养性情。这纯粹是鬼话。我从未看见哪个孩子久溺于打打杀杀刀光剑影的游戏中之后不是神情恍惚或狂躁颓废的。在一次次被父母抢走手机或揪着耳朵从网吧拽出的那一刻，现实中的渺小、猥琐与鄙陋，大概是每个孩子都羞于面对的。在游戏世界中，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面对现实的严酷和冷峻，他就是那游戏中被大神狂虐的小兽。恍若隔世的阴阳两界，是孩子们分不清的地狱和天堂。

人生在世是有使命的。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和面对的任务，错过必定追悔莫及。未成年人拥有人生最美丽的韶华，寸金寸阴都不是用来虚度的。阳光灿烂如花似玉的岁月应该用努力奋斗和健康成长来背书，而不是其他。所以，陷入游戏魔窟中的孩子一定是生病了，他必须得到持续有效的救治。整天忙于工作的父母，少一些虚与委蛇的应酬，多陪陪孩子，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到身边，他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告诉孩子，游戏只是“过家家”，那里没有他可以寄托的未来。

儿子平时也玩游戏，而且比较着迷。无论输赢，都会影响到他的情绪。这让我非常苦恼，有时也会怨愤，怪社会风气颓靡，怪学校同学影响，怪无所不能的手机诱导。尤其恨开发游戏的精英及行业企业。天性爱玩的孩子，成为了他们见雀张罗的目标，以致主导设计的每一款产品，从未对尚无自制能力的未成年人设置任何有效的门槛。游戏背景音乐那怪异的啸哨，是商家数钱时快意的吟哦，是家长无奈的抽泣，也是孩子们灵魂遭受鞭笞时痛苦的呻吟。这是一个由精英主导的社会。一群没有社会良知的精英，能把我们带到哪里？“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嫦娥》）。追悔的时候只有亲人才会哭泣，别人谁肯陪泪？

但对于这些，我无能为力。我曾想过很多办法试图把孩子带出那片沼泽，但每次我都无奈地发现，我对他的影响力变得越来越有限。要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逐渐找到了自我，学会了坚持，凡事无论对错都要亲自尝试。即使碰壁，也在所不惜。所以，我的苦口婆心对他效力甚微。他以来日方长的盛气，丈量我去日苦多的叹息，这实在不是同一个尺度。也许若干年后他也会认同我的观点，但至少现在，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因为同学们都这样。他不愿在大家欢谑的笑场中，因孤陋寡闻而黯然神伤。从众不需要大智慧，倒是脱颖而出需要格外的精神和气质。也许我的孩子注定平凡，但他仍是我的孩子。他的懵懂与无知，覆盖不了我的阅历和见识。即使被嫌弃，我也要坚持。当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能够健步行走之前，我会一路跟着他，做一个聒噪的话痨，也会为他掸去前行路上沾染的仆仆风尘。

“人生若只如初见”（纳兰性德《木兰词》）该有多好！可是他也有长大的权利。一个孩子的成长，会成为全家人的烦恼，也许这就是爱和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