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的天气大多是有雾的。
一大早起来,雾迷了眼,眼涩涩地流泪,好多年的风泪眼就浩浩荡荡地复发了……
几乎每天早上出去,都会泪流满面,没有人看得见……我一边风驰电掣地骑着摩托车一边不停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擦眼角涌出的泪水,回来的时候,再照镜子眼周就皱了……
江南的潮润就这样把一个女人潮润得疲庸憔损再也没有了疏桐的朗俊。
风泪眼是女人记仇的表示……
特殊的日子吹了风,没好好调养,眼睛就会在低温天气用一种流泪的对抗来翻阅你想要淡忘的过往。
那一年,诞下女儿是正月十七,雪下得紧密,那密度就像是要把天给板结起来,还有郁郁葱葱的冰雹,女儿爸爸总在为高三学生忙碌,每天送饭都是匆忙的,他一天假也不肯休。婆婆呆在家里给做做饭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因为我生不出婆婆想要的孙子,虽然婆婆嘴上没说,但她避开热闹的人群把一个公然的不满用延宕的举止冷冷地塞给了我。爸爸妈妈还上着他们的班,激动归激动,那终归是年轻的外公外婆的激动,那一个激动碰到妇产科门外零下几度的温度自然就没了气数……
我在医院里住了21天,没去记却记得很牢固的一个数字。
女儿有点大,9斤7两,不到拆线剖腹产的伤口就发炎了,医生每天都要往很深的三个口子里填充足量的湿纱布然后再每天把它们拽出来,用冰冷的镊子去探寻那正月里弄丢了顽强的肉芽,蜷缩的肉芽没有思想,不懂得跟医生配合,而我是懂的。于是,从能够起床的那天,大概是手术后的第8天第9天吧,我就开始顶风冒雪地去理疗科理疗。我无法忍受那细胞组织与身体的撕裂……那时的住院部和门诊部可真是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长路啊,理疗最终是否有效果我不管,但那个头顶红枕巾的初产妇在皑皑白雪里和刮骨寒风中的踽踽行走却成了深刻在我的大脑沟回,让我的回忆始终如伤口一般新鲜的刺芒……
女人是绸缎啊,原本是光鲜的体贴的绵细的丝滑的柔软的……
有了绸缎的质感,女人才眼波流转才身姿婀娜才莺声燕语才温热地顺服地风情万种地贴紧于你的灵魂你的身体……
绸缎是不能揉搓的……
方方笔下的李宝莉就被揉搓了。原本父母身边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后来就成了汉正街一根风里来雨里去的“扁担”,儿子没正眼看过她,公婆没正眼看过她,最不济的时候,她竟为那三个压榨都压榨不出半点人情的人挨过刀、卖过血……儿子始终地仇恨自己的母亲,儿子把年轻的市井的女人在丈夫面前那种师出无门的骄矜或是跋扈当成了杀死他爸爸的残忍,那一种仇恨苍茫旷远……于是,李宝莉粗粝了,嗓门粗粝、皮肤粗粝、一辈子被希望撺掇的不安分的心也日渐粗粝……她还在汉正街吆喝着,只是那个吆喝里没有了水润丝滑和宝气……李宝莉成了一截萎黄的绸缎,暗哑碎屑得不能补缀,随风翩飞……
我最好的朋友玲就被揉搓了。原本该在钢琴边、雪地里和孩子弹琴游戏的娇丽的幼师,原本该在她那些行云流水的散文里,仰起脸看烟花,俯下身听虫鸣的绿萝般的人儿在厨房里跟丈夫儿子整出一桌桌姹紫嫣红的饭菜,丈夫却在她的微醺的柔光之外纸醉金迷啦。她和阮宜良不跟关锦说再见一样,她坚决地不说再见,丈夫软了,丈夫说,我真的不想对不起她啊!玲,我的哭得洪波泛滥的玲突然之间就船坚炮利地硬起来了,爱不能救赎,歉疚还不能挽回吗?行,那就离吧,以后再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啦……
玲,依然是绸缎,只是少了过去纤弱柔密的经纬,绸缎便少了一种飘逸的灵修和沉长的笃定……
世上有太多被揉搓的女人啦,其实她们最初也都是绸缎的!
当绒绒的娇羞被粗黑的激愤取代,当纤纤的柔肠被冷冷的背弃掩藏,当一个琉璃般的可人儿在各种各样诡谲的故事中不能翻版的时候,对她们质地的绵薄、质感的脆弱我们还忍心做出我们义正词严的裁量吗?
女人是绸缎啊!
好希望那一只只捧着绸缎的手,温暖而华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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