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坠落

从天堂坠落

如果有天堂，天堂也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我很赞同博尔赫斯的观点，事实上我现在的生活就是我的天堂。战争结束后，我就住进了这幢白色房子的不知几层楼里，我很庆幸自己能安然无恙回来，他们把我安排在一套两居室房间里，我把其中一间卧室改成书房，里面有很多书，当然不是我自己的，它们一直放在那，而且我注意到，两个桃木书柜上的书，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自动换一批新的，似乎在迎合我的喜好，我从没看到有人干这些事，每天除了有身穿白色厨师装的人进来给我送饭外，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我一直在房间，偶尔会去外面的花园散心，从住进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发现自己的活动圈子就这么小，这幢高的见不到头的房子周围是一圈高高的围墙，那些穿着白色袍子的管理人员不让我，包括住在这幢高耸入云的建筑里的任何人出入，我经常从我的窗户口看到不断有人从围墙的大门进来，事实上，当我到院子散心绕着围墙走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了。

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双亲，我很久没见过他们了，我应该回家看看他们。我日夜操劳的父母在想我，我离开他们有一段时间了……

“是啊！这么久了至少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老两口有多担心你我是知道的。”直到后来的一天，那个陌生的矮个子男人找上门对我说出原由，我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姑且相信了他。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但这些穿着白色袍子的人确实难倒了我，我从没见他们说过话，更别提让我从这里出去，我甚至连出门的方向在哪都没弄清楚。

这里有无尽的图书、围墙和看不到头的高楼……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喜欢这个地方，它能给我带来精神上的安逸，事实上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安逸，这里没有嘈杂的声音，我们互不相识，我心无杂念，内心有着从不曾有过的平静，我想，应该是这里有书的缘故吧！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还有人在拉小提琴、画画、下棋，甚至不厌其烦的拍皮球……

我的读书笔记很快记满了三大本，我必须要去外面看一看了，虽然我是很安分的一个人，几本书或者午后悠闲的散步就能打发我无聊的光阴，但我终归想出去透透气。

那天傍晚，认真读完阿兰·莱特曼《爱因斯坦的梦》最后两个小故事，我早早的躺在床上想起了心事，这个时候外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我很诧异如今还有谁会来拜访我。

我开了门，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神色慌张的贴着门挤了进来，并迅速反手把门关上。

“你是阿毅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他压低嗓门问道。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并不认识面前这人。

他在沙发上坐下，不由分说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了几口水。显得仓促而疲累。

“很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你，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进来，希望你能谅解。”男子尴尬地笑了笑，“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我们认识吗？”我纳闷道，倒是没在意眼下突如其来的冒昧。

“当然不认识，可我知道你的事，你父母跟我说的。”他放下杯子，“我们说话小声点，这里的人不让我进来。”

我刚坐下，就听到从走廊传来一阵喧嚣声，有人在大声嚷嚷和走动，持续了很久。我很诧异，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男子神色慌张的向我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直到外面脚步声由近及远，恢复平静男子才开口：

“我时间不多，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困惑道：“我只记得我很久没回家了。”

“这里是天堂……”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的反映，“言外之意，你已经死了。那场该死的战争要了你的命。”

“我凭什么相信你。”话虽如此，但我早料到这里的反常，并且一直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后仰在沙发上，轻声叹了口气。

“你怎么想？”久久的沉默过后他问，“是的，我知道这让人难以接受。”

“这里……很好。”我说，喉咙有些哽咽，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每个人死后都想进入天堂，这里能给你带来安逸的日子。”他说，“你心目中想要的生活。”

“可你怎么进来的？”我问他。

“通过一种特殊的仪式，承担着风险……你父母托我来的，我没死。”他说，“你看到的是我的灵魂，人没死灵魂是不可以随便进入天堂或……地狱的。”

“你能帮我什么？”

“你至少要见他们最后一面，不知道你潜意识里有没有听到你父母在呼唤你，我告诉你方法。”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高空下坠的感觉能让你的灵魂暂时回到体内，像从梦中惊醒……”

我想起了小时候生病不起时，母亲向灶神供香燃纸，在门外一声声持呼我的乳名，召唤我即将去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之类的情景，但此刻我听不到她的声音。

矮个子男人说他该回去了。

“我的时间到了，你想想吧！你父母还在等着你呢。”

看着底下小如蝼蚁的人群，我拉开窗户，我想是时候回家见他们一面了……我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我睁开眼，周围是医院病房炫目晃眼的白色，我看到有人影在我眼前晃动，还有母亲的声音。

可我很快又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