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中华历史之四十九:唐朝篇八
唐肃宗与唐玄宗晚年的父子恩怨情仇
文 和运超
至德二载(758),长安和洛阳先后收复,欢迎新君李亨回到京师的百姓号称排了20公里,似乎足见李亨的地位是何等辉煌。
之前,安禄山死,安庆绪被困相州,朝廷官军和塞外部族联军开始大举反攻;对李亨有过威胁的李璘也被摆平,尤其处置李璘时的安排,太上皇李隆基面对肃宗李亨已服软,亲手写下废除李璘的诏书……这时候,李亨从凤翔从容回到长安,已大不同于两年前北上灵武,六神无主的感觉。
一年多前,虽然李亨在灵武忙不迭地登位,但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在那里指挥平定安禄山。收复长安的实施,很快就前往凤翔,一度将这里改名西都,虽没有正式使用京字号,但地位等同于陪都。
李亨刚回到长安,至德二载下半年就改为乾元元年,上尊号也加了乾元二字,寓意大唐将会翻开新的一页。伴随李亨声望攀升,遥在西南成都的太上皇何等精明睿智,当然知道儿子是在逐渐示威。其实他也根本没有想要再返回长安的了,一度就打算在安宁祥和、且是道教文化发祥地的西蜀终老。
对于分道扬镳之后的李隆基与李亨双方关系,到最后这对父子也仅间隔半月相继身故,一直是唐代历史中颇为微妙的谜题。
能够顺利再请回七十好几的太上皇返归长安,完全依靠肃宗李亨的亲密好友李泌,此人在肃宗、代宗到德宗三代都至关重要。对于平定安史,李泌号称军师,实际上贡献并不算大,李亨也没有遵照李泌的谋划。
但另一方面,帮助处理各种关系,平衡各方利益,李泌贡献确实很大。几代皇帝的父子关系,既有李亨与李隆基之间,也有李亨与李俶、李倓(音谈)之间,甚至还有代宗李豫与儿子李适,德宗李适和他的儿子李诵……李泌在稳定几代人的社稷传承,维护李唐皇室和睦,毫无疑问居功至伟,至少他做出了最大努力。
如最初任命天下兵马大元帅,肃宗喜欢次子建宁王李倓,认为他有武略,好比建议去西北号令朔方军,就是李倓最先想到。李泌坚持封长子广平王李俶,还拿太宗与建成这对兄弟的悲剧为参照,最后由李俶与郭子仪主持收长安。而李泌与广平王、建宁王的关系都好,他很好地充当两兄弟的缓冲,加上他们兄弟都招张良娣的嫉恨,当时最大的问题一是平安史,二是联合自保,所以两兄弟并没有显现什么矛盾,关系一直不错。
这种情况对肃宗李亨与太上皇李隆基也很相似。父子之间也有隔膜,尤其李亨擅自登位一幕,太上皇一直不爽。但就算李隆基仍在位,李亨作为太子,照样还是会推到平安史的前线,照样会由李亨站出来统领各方兵马,本来这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影视剧中的李泌正如肃宗为淡化矛盾,让太上皇在成都保留相当职权,除了之前默认永王李璘,由太上皇任命的官吏在一年多时间依然不少,甚至还有人安排到肃宗身边。毕竟李隆基不光是其父,需要礼法上的尊敬,更重要他是在位近半个世纪的盛世天子,威望素来崇高,李亨既不敢过于逼迫,也不敢过于忽视。
当肃宗李亨返回长安之后,如何继续与太上皇相处就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事情,第一次邀请太上皇回来的表文被拒。李泌经过琢磨,认为还是面子问题在父子之间作祟。再次拿出机敏手段,还是一切照旧的方式巧妙抚慰太上皇,归根结底就是不影响玄宗的威仪。史书称太上皇见到李泌的书信以后,非常满意,这才决定从成都返回长安。
也就是说,尽管名分定了李亨是皇帝,李隆基是太上皇,但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太宗时代的悲剧,两父子一直非常小心地处理着如何相处,双方也都没有放弃对一些事情留有底线。肃宗李亨并不是完全由自己说了算,而李隆基也不是退位让贤以后就完全成了摆设。
李隆基的太上皇处境,和高祖李渊当年很不一样,甚至和他的父亲睿宗李旦为了避免家族冲突的让位也不同,正因为李隆基很清楚太上皇的尴尬,所以他才对此身份非常在意和敏感。
有一个例子很说明问题,好比当时需要对投降安禄山一些官员进行处置,当时尽管肃宗大体上以宽厚为宗旨,但核查不能说敷衍了事,实际追究的面很广,也比较严厉。
玄宗非常欣赏的重臣张说儿子张均、张垍都当过叛徒,尤其张垍还是玄宗女儿宁亲公主的驸马(杜甫在天宝九载写过《奉赠太常张卿垍二十韵》意图拉关系)。
其他像达奚珣等十八个重要大臣都斩首,对张家兄弟最后生死,史书有含糊矛盾之处。不管是张均还是张垍,他们都和李亨非常亲密,加上还有交好的宰相房琯等求情,李亨想以流放来保全他们性命。向太上皇通报,李隆基却恨恨地说“罪不能赦。”
因为玄宗对张家兄弟的背叛十分失望。之前从长安准备逃亡蜀地时,《旧唐书卷九十九张说传附后》记载:
“次咸阳,帝谓高力士曰:‘昨日苍黄离京,朝官不知所诣,今日谁当至者?’力士曰:‘张垍兄弟世受国恩,又连戚属,必当先至。房琯素有宰相望,深为禄山所器,必不此来。’帝曰:‘事未可料。’是日,琯至,帝大悦,因问均、垍,琯曰:‘臣离京时,亦过其舍,比约同行,均报云已于城南取马。观其趣向,来意不切。’”
《新唐书卷一百二十五张说传附后》记载相似,还补充个别细节,如张均答房琯:“马不善行,后当继行。”而房琯则回答玄宗:“然臣观之,恐不能从陛下矣。”跟着皇帝就对高力士说:“吾岂欲诬人哉?均等自谓才器无双,恨不大用,吾向欲始全之,今非若所料也。”
玄宗容不得这两人,但肃宗李亨却亲自求情:“我不是因为张说与张均、张垍父子的保护,就不会有今天。我若是不能救张垍、张均兄弟,如果死者灵魂不死,我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去见张说!”说着伏地流涕。
玄宗命左右把肃宗扶起说:“因为你的请求,张垍流放到岭表,张均罪大,不可饶恕,你不要再为他求情了。”肃宗涕泣而服从了命令,足见返回长安以后的玄宗对一些朝廷事务,依然有相当的权威,绝不是年老无用的门面摆设。
史书对张均、张垍的结局却有失误的嫌疑。两唐书传记都有记录,张垍在长安收复前就死于乱中,最终流放到岭南的只是张均,他并没有被处死,事实上也的确有诗歌《流合浦岭外作》流传下来。
可以看到,玄宗毕竟有多年的天子威望,加上高力士、陈玄礼等心腹一直围绕在身边。至德时期,安史危机还是一波高峰,更糟糕的是李亨自己家庭内部危机也不断爆发,导致李亨身心非常脆弱,依然没有多少安全感。
好比此前建宁王李倓的死,史书描述李辅国与张良娣的联合,反复制造李倓与李俶的是非,身为父亲的李亨居然相信,至德元载下令赐死这个原本他更喜爱的儿子,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其实史书对这一事情的细节并没有透露多少,再次表明后来修改史料的迹象。史书流露一点肃宗听取李泌谏言的悔意,但肃宗如何犯下冤杀心爱的皇子这一大错没有留存太多资料。
当李泌提出暂时离开长安,李亨感到非常惊讶,还发泄情绪说误会他是那种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昏君。李泌为了释疑才重提李倓的事劝告李亨要善待李俶,同时也算再次警惕与太上皇的前车之鉴。
影视剧中张皇后今天很多人通过一些影视剧如《长安十二时辰》都了解,李泌算肃宗李亨的发小好友,事实李亨要大李泌十一岁左右。而广平王李俶(后来代宗李豫)只比李泌小五六岁。根据实际背景推断,李俶、李倓两兄弟反而与李泌年龄相近,也无明显身份差距,笔者因此认为,李俶与李泌的关系恐怕相比李亨还更亲近一些。
反之,李亨对李泌尽管也亲近,毕竟年长李泌较多,既有兄长的威严,更有太子和君上的尊贵。加上玄宗在位时期,对李亨结交什么人非常警惕,无形中李泌也不敢过分亲近李亨。之后在灵武、凤翔时,李亨非常急迫收复京师,也没有把李泌当做言听计从的军师,还督促李泌也跟李俶去,导致李泌一直与李亨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这一次李泌再次请旨辞行,实际也暗示张良娣于乾元元年(758)册立皇后,对夺取太子位的行动昭然若揭。可从另一角度而言,张皇后也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一直跟随李亨,不离不弃,出谋划策,坚定李亨信心开辟自己的事业,确实她对李亨非常忠诚和重要。
北上灵武途中,张良娣身为一个女人,还怀着孩子,坚持走在李亨前面为他开路,甚至晚上要睡在外侧保护李亨,阻挡可能出现的危险,让李亨可以随时逃走。生下幼子李侗第三天,为了鼓舞士气,开始为将士缝补衣物,所以,从多年的付出,李亨对张良娣专宠并不是无缘无故。
张氏长子李佋大约七八岁时夭折,为了稳固地位,张皇后很希望第二个儿子李侗当上太子。李泌非常清楚张氏与李亨的患难深情,这种环境下,他只有打算抽身,还拿章怀太子李贤的《黄台瓜辞》说事,李亨非常触动,李泌暂时离开长安去衡山修道,直到代宗李豫继位以后才被请回长安。
李泌和玄宗一样崇道,李亨与太上皇多年来种种不合,虽不能说李亨完全背弃李唐崇道的传统,但返回长安以后,为了标榜中兴社稷,李亨却刻意崇佛,这就是青龙寺中土密教的崛起。
中土密教来源天竺号称三大士的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三藏,青龙寺位于著名的乐游原上,为唐朝中期以后的皇家护国寺庙(一度名称都改为护国寺)。虽然几大高僧也翻译经典,可实际推崇的是咒法仪式,带有一些神秘色彩,与唐朝前期盛行的华严宗、法相宗等带有哲学思辨特色的派别很不同。
唐玄宗在位时,由于好长生,痴迷各种修仙法术。开元三大士为了获得皇帝青睐,流传有与叶法善、罗公远等著名道士在大明宫“斗法”的典故。在玄宗逃亡时,仙师罗公远一直护送皇帝到成都,玄宗希望他留在身边,随时请教学习仙术(《太平广记》记玄宗拜过罗公远为师学“隐遁术”)。罗公远却飘然而去,从此归隐西北山林,确有世外高人的风采。
相反,密教高僧不空三藏则陪伴肃宗李亨,尤其在凤翔日夜念咒祝祷官军获胜,护佑大唐中兴。乾元元年(758),不空三藏向肃宗请旨在大兴善寺设灌顶道场。为回报不空这一派对唐朝社稷的忠诚,肃宗亲自从长安各处寺庙选择一批僧侣到青龙寺学习密教,汉传密教开始兴盛。不空三藏随后在长安、洛阳、凉州、太原等地都有传法,像五台山等地还是唐代中后期中原汉地十分重要的密教中心。
这一派以护佑唐朝社稷为宗旨,刻意走上层路线,推崇仪式感,由此兴起一个标志性活动就是“迎佛骨”。其实,肃宗并非开创迎佛骨的唐代皇帝,之前非常崇佛的武则天已有这一活动。肃宗恢复迎佛骨是为了推行密教仪式,注入很多事关朝廷的寓意,例如希望早日平定战事,天下恢复安宁等,更重要的是,希望肃宗龙体康健。一生挫折跌宕的李亨在返回长安后早已染病,这一特殊仪式在上元元年(760,上元年号高宗李治也使用过)举行,据说皇后张氏刺血书写经文,祈求佛祖保佑李亨。
上元元年五月,皇帝命僧法澄、中使宗合礼、京兆尹崔光远(本属肃宗心腹大臣,封邺国公,后来又屡屡疏远他。平安史有收复魏州等地,但不敌又失守。后负责稳定山南汉中,又因盗匪受责备,在迎佛骨第二年改任剑南节度使,又遇东川动荡,崔光远惧怕皇帝再责备就郁郁而终)往法门寺地宫迎请佛骨到皇宫内道场供奉。皇帝亲自礼拜,举行祝祷仪式达60多天,然后送回法门寺地宫,又赏赐一些物品,后有《宝塔铭序》记录这一事情,在代宗大历十三年(778)留存下来。
肃宗失去建宁王李倓以后,张皇后积极为儿子谋划,不仅与广平王李俶的矛盾愈来愈尖锐,与多年来同一阵线的李辅国也渐渐有了矛盾。
李辅国是和高力士一样的大宦官。唐朝宦官相当特殊(历史上宦官有地位的朝代都很特殊,只不过唐代后期宦官势力太大,自然更加特殊),虽然历来被认为是阉人,但不一定全是阉人,尤其唐朝宦官成色相当复杂。到底哪些是,哪些不是,并没有过多资料可以一一梳理,但严耀中等个别研究者还是有过一些推断分析。另外,唐代还存在一些突出的宦官世家,注意是世代传承的宦官家族!如黄楼在研究神策军时举例相当多的宦官世家传承关系,大部分宦官家族都与神策军有密切的交集,
唐代宦官的风光自然都会想到是从高力士开始,他是跟着玄宗而崛起的内侍,十之八九是阉人,出于皇帝信任掌握宫廷护卫职责,封他大将军,甚至玄宗经常直接叫他“将军”。
可李辅国实际比高力士风光得多,只不过肃宗在位时间太短,显得李辅国不如高力士知名罢了。原本李辅国就以飞龙军保护李亨北上,尽管当时兵力很弱小。可回到长安以后,依仗肃宗信任有了更多资本。《旧唐书》写后宫贵妃都亲切称他“五郎”,当时宰相李揆为了拉关系更称“五父”。宗室李岘都看不过去,多次试图提醒李亨要防范,反被赶出京师。
影视剧中的李辅国李岘为太宗儿子吴王李恪后裔。之前永王李璘受命去荆州,原本李岘任江陵大都督,因让位李璘改任长史,对李璘不看好,就和高适先后出走投靠李亨得到器重,肃宗在凤翔时就以他领太守。回长安后升宰相,与李揆、吕諲、第五琦等心腹重臣并列。
李岘、李揆先后被排挤疏远之后,新任宰相萧华(玄宗时宰相萧嵩的长子,曾投降安禄山出任魏州刺史,正是之前崔光远收复魏州,萧华才回归,因家世背景以及萧华、崔光远都回报在魏州安抚百姓,实行儒家仁德忠孝的实际作为,肃宗没有问罪萧华投降)也进谏李辅国干扰朝廷,有意取代宰相,李辅国直接用元载替换,将萧华一起贬走。
最后李辅国大到干扰皇位继承,和试图占据太子位的张氏冲突自然也到达顶点。
正因为李辅国在肃宗最后两三年里十分嚣张,张皇后在幼子李侗取代李豫不成,担忧不能保全地位,索性暗中拉拢宗室越王李系,他排行在李俶与李倓之间,是老二。李倓冤死后,李系一度也以兵马副元帅之职与李光弼一起对付史思明。关键一刻,李辅国忽然倒戈压制张皇后,向储君李俶示好,帮助代宗顺利登位。
宝应元年(762),这一年本来肃宗莫名其妙废除年号,只称元年,直到据说有人忽然向宫廷献宝才补上年号叫宝应,还改了一个地名叫宝应县。这一年对大唐社稷实在非常微妙。
太上皇已经七十八岁,虽然老迈,但健康方面没什么问题,他真是一个深得道法的人,可在得知史思明死后不久忽然挂了。
如前提及,回长安的最后几年里,太上皇和肃宗的关系一直微妙疏远。虽然长子李俶有相当军功,地位有一定保证,但在李佋死后,李亨立刻给了恭懿太子谥号,当时李亨有过更换储君的念头貌似是事实。
太上皇的态度也让李亨很紧张。他经常在自己的兴庆宫招待来人,还经常让宫外的老百姓见到他在阁楼上歌舞升平,由于他的身体一直健康,自然让长安百姓议论纷纷。李亨的身体欠佳,百姓虽然不知道,但朝廷大臣则基本心里有数。像上元年间迎佛骨,皇后张氏祈求皇帝龙体健康,也传得沸沸扬扬。李亨心思非常细腻,患病后更加脆弱,所以情绪很波澜起伏。
李辅国知道李亨担心万一有变,时刻盯着太上皇,还把情况加油添醋给李亨回报,认为太上皇一直在联络外面,根本不甘寂寞,有着自己的谋划。在李辅国和张皇后唆使下,李辅国强行将太上皇搬离兴庆宫到甘露殿居住。导致父子恩怨又达到一个高峰,若不是高力士拼死护卫,太上皇极有可能提前发生意外。史书明确记载太上皇对高力士叹息:“微将军,朕且为兵死鬼。”
李辅国自知闯祸,火速去向肃宗请罪,但李亨并没有太在意。李辅国知道高力士、陈玄礼是左膀右臂,进一步驱逐都得李亨同意。史书一再渲染唐玄宗最后因为心情郁闷,或者怀念从前,感伤过度而身故。多数文艺作品更渲染他思念杨贵妃而死,实际对真正死因从来没有明言。顶多暗示最后一段时间,他行道家辟谷之法,和过去的身体状态完全不同。
肃宗病重期间,只去探视过太上皇一次,就这唯一一次,父子俩也几乎没有交心,只是表面寒暄。这一年四月四日,玄宗李隆基终于走到生命尽头。
史书渲染太上皇对宫女说要得道升天与贵妃相见。虽然可以认为已经七十八岁,以辟谷之法只喝水,不吃东西,身体很快瘦弱,但本身没有任何病痛。玄宗多年精通医术,还能当医生给大臣开药。要说太上皇故意“想死”,实在也难以让人信服。所以,史学界对唐玄宗的死一直有谋害说流传。
当时肃宗的身体比玄宗糟糕得多,导致张皇后和李辅国为了各自前途十分紧张。可要说李亨为了顺利传位对太上皇动手,同样缺乏证据。虽然肃宗与太上皇关系不好、互相提防是事实,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生父下毒手同样还是很难令人信服。
假如玄宗的确不是正常死亡,历来传言还是由李辅国趁着肃宗快不行的时候主动提前行动,他很有可能是唐朝第一个下手除掉皇帝的宦官,一如北魏前期的宗爱,也是史有明文的先例了。
李辅国的确是野心家,假如分析他自作主张这样做,倒并不是为了帮助肃宗,因为肃宗也快挂了,他的真实动机何在?李辅国还在尝试和身为储君李豫修好,之前他们关系也很糟,事实上他可能仅仅是为了巩固自己地位。
一来,太上皇虽然老朽,但并没有不得了的病症。李辅国怂恿李亨搬走太上皇,险些使其摔下马,已经得罪了太上皇。一旦保护伞李亨死,虽然并不意味着太上皇一定会出来主事,可趁新君登位,以太上皇之尊贵要说服新君清算李辅国实在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李辅国需要清除的威胁,一个是张皇后,一个就是太上皇。相对太上皇比较被忽视,所以更容易下手。
二来,玄宗死后仅半个月肃宗就驾崩,史书称另一重要宦官程元振一直留意张皇后举动,得到她联络越王李系的密报,李辅国非常果断,对张皇后立刻动手,两大威胁就顺利清除。
《旧唐书》载:“皇后与系将召太子入宫,飞龙副使程元振得其谋,以告辅国。辅国止太子无人,率兵入,杀系及衮王僴,幽皇后于别殿。是夕,肃宗崩,乃迎太子见群臣于九仙门。明日,发丧。己巳,即皇帝位于柩前。”
这一个月内的事情因此可以梳理:当李辅国凭掌握宫禁军队控制住张皇后,她是太子李豫非常痛恨的角色,所谓敌人的敌人姑且可算朋友。李辅国以擒获张皇后向新君示好,李豫继位本来名正言顺,可李辅国以控制宫禁内外的权威主持大局,变某种被动为主动,一跃成为扶持代宗登位的重要力量。
李豫在肃宗驾崩这一重要时刻,只能就将计就计顺着李辅国的杆子向上爬,李辅国当时的机敏果断足以算非同凡响。
代宗李豫大赦天下,两代先皇相继去世,让高力士返回长安守陵。宝应元年七月,高力士路过朗州(今湖南常德)时,由于过度悲痛害大病,对左右说:“吾年已七十三,可谓寿矣。官至开府仪,可谓贵矣。既贵且寿,死何恨焉。所恨者二圣升遐,攀号不逮,孤魂旅榇,飘泊何依。”结果高力士仅一个月就病死于朗州开元寺西院。代宗有感他的忠诚,赠他扬州大都督,陪葬玄宗的泰陵。
李辅国以为扶持新君,一切尽在掌握,《旧唐书》称凭借定策之功“益骄横”,对代宗李豫说:“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李豫心里一百个不爽,以优待稳住李辅国,尊“尚父”,封司空兼中书令。
可私下,李豫通联另一大宦官程元振,以药子昂代元帅府行军司马,掌握禁军。跟着以进封为博陆郡王削减其重要官职,让其终老返乡。不久,还派人于深夜将其刺杀,割下头颅扔到茅厕,赠太傅,谥号为丑。
通过李辅国最后下场,可以看到他在肃宗后期所作所为,大多完全是趁着肃宗病重自作主张,只不过仗着肃宗宠信,一般对他不做深究而已。所以,谋害玄宗并非不可能。
正如《旧唐书》写其结局是被所谓“盗”入宅刺杀,也属于春秋笔法蕴含贬义了。尽管可以认为“天下人”都痛恨这样的宦官,可李辅国这样的高层所作所为,与天下芸芸众生有什么直接关系?他的所为只是让李唐家族深感痛恨而已,所以这个“盗”后世不少认为是新君李豫派出的杀手。但史书不会留下君主害死有“定策”之功人士的恶名,李豫就只能安排盗贼入室布置成一次意外,这就是历史的微妙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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