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与巴迪

                      （一）比利

在人们的印象里，比利算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在波士顿繁华的海湾，已经年近八十的比利坐拥着一家全球性的生物医药公司，这家公司在诸多细分领域早已实现了超前的科技水平，而其盈利能力也是惊人的可观。

和大部分上流社会的富人不一样的是，比利并不热衷于任何形式的社交。他做人做事都有一种近乎变态的严谨，加之异于常人天赋，这使得他在事业方面一直发展颇为顺利。但认识比利的人几乎都没有见过他和任何人有过亲密的交往。

在波士顿的西郊，比利有一栋私人的豪华大别墅。比利没有雇佣保姆替他打理家务，他自己设计里了一套非常严密的智能家居系统，他的任何需求都能由机器帮他满足。每天早晨，机器人做好的烤面包和咖啡会端到他面前，扫地机器人会把地面和墙壁清理地一尘不染。物品出现短缺时，系统能主动向供应商进行采购。比利在他诺大的房子里，就像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国王。

和比利一起分享这个大别墅的，是一只叫巴迪的金毛犬，这是比利唯一亲密的伙伴，陪伴他已有十几年的时光。比利和任何人相处都会感到不适，他总是说：“比起人类，我更喜欢我的朋友巴迪。”每当巴迪吐着舌头向他奔过来的时候，他便感觉心里头有一个巨大的花儿在开放。

事实上，比利早已把这只乖巧的金毛当作自己唯一的家人。巴迪似乎都能听懂比利所有的倾诉。比利甚至时常设想，死后要把遗产都过继给巴迪。每当想到这儿的时候，比利也只能是一番自嘲式的苦笑。

                        （二）重生

遗产问题大概是老比利唯一的遗憾了。老比利膝下无子，而他也不愿意把自己那份巨大的产业捐出去。即使这个世界上还有十几亿的人类每天活在饥饿和疾病的痛苦中，比利也丝毫不会为此产生任何的同情心。他讨厌人，更是讨厌活在底层世界的穷人。那些人贪婪而自私，为了一块面包他们有时候甚至不惜去践踏另外一条生命。也正是怀着此种偏见，他无法容忍或想象和一个人类同居的情形。

随着年岁老去，老比利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他时常望着巴迪发呆，却又总是以一声长叹收尾。直到一个早上，比利像往常一样看报纸时，一则跨物种基因改造技术的消息令他眼前一亮。新闻里写到，一个研发团队通过基因拼接以及形体改造的技术，把一只猴子变成了一个人类。团队的负责人表示，这项技术目前仍然还不算成熟，由于眼下紫金短缺外加舆论压力，他们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个项目。比利看着这条消息思考良久，又看了眼身旁的巴迪，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比利决定赞助这个项目，并且是不惜代价的赞助。他要让他的巴迪变成一个人。

比利这个疯狂的想法令这个项目的团队感到情绪复杂。首先他们自此不必担心研发经费的问题，项目可以通往更为辽阔的未来。其次，比利的要求又令他们非常头疼。狗和人类的基因组成完全不同，身体结构也相去甚远，要把一只狗改造成人，其所耗费的精力是难以想象的。

但比利不容他人质疑，事情就这么开始了。

                      （三）小比利

18个月后，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在了老比利的面前。

初而为人的巴迪，仍然像过去一样兴奋地扑向老比利，这使得老比利在应接不暇中感到喜出望外。他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一般，抚摸着巴迪漂亮的金色头发，仔细打量着这幅精致的躯体，情难自已地流下泪水。他决定用自己的名字给这个陌生的老伙计命名，他指望着小比利自此便能真正地继承自己的财富，以及意志。

巴迪在小比利这个人类角色上慢慢适应起来。他现在急需克服狗的一些习性，并尽快习惯使用他现在的这个新的人类身体。好在他和老比利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对人类的生活方式倒也并不模式。但唯独有一点，他改不了吐舌头这个习惯。过去十几年里，每当巴迪吐舌头的时候，老比利都会为此感到非常开心。但现在，作为一名成年男子的小比利做吐舌头这个动作时，样子就难免会尴尬许多。

每天，老比利和小比利共进早餐，一起散步，像极了一对和睦友爱的父子。只要有时间，老比利就花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并希望他尽快成长，获得人类社会的各种必备的知识。而小比利也表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这个年轻人已经变得彬彬有礼、风度大方。

小比利的每一步，都按照老比利的设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老比利八十岁这一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小比利也仍然像是巴迪一样，对待老比利忠心耿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老比利完全可以在他撒手人寰之前塑造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但唯独有一点，老比利发现：小比利性格开朗，热爱与人交往，在很多场合下他总是给人一种亲密的感觉。这使得老比利倍感失落，甚至恼火，就好像是掉了一块珍贵的宝石。有一次，小比利对着街角一位弹吉他的女孩呆呆的看了好久。当老比利发现后，立即严肃地制止了这个行为。

他认真地对小比利说：“人都是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交往的。”

小比利第一次感到无比的困惑：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自己从巴迪变成小比利呢？

不过，老比利的话，他总是听。毕竟，是老比利令他重获新生。

                          (四）波妮塔

街角弹吉他的女孩叫波妮塔，她有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

小比利第一回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吐舌头。这幅场景十分怪异，但波妮塔非但没有发火，还冲着小比利咯咯地笑起来，这使得小比利立马察觉到自己的失礼。

小比利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波妮塔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他只觉得这场景美极了。他初而为人，无法明白和控制自己的情感，许多年以后他才会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心动。但在那个时间里，他只想静静地待在这个女孩的身边，听她唱完一首又一首的歌，就像过去趴在老比利身边的巴迪一样。

那一天结束以后，小比利觉得自己的世界似乎有了些变化。过去，他眼里只有老比利，现在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小比利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波妮塔那漂亮的黑色眼睛。而从那以后，他也开始喜欢一个人独自地出去。

老比利知道波妮塔的存在，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那一天老比利从回到家时，在客厅的沙发里发现了一条女式的丝巾。老比利的家里从来没有进过外人，当他来到小比利的房间，却发现小比利正在和一个女人赤裸地纠缠在一起。小比利像一条公狗一样骑在那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身上，吐长了舌头，欢快而急促地喘着气，像极了以前的巴迪。

那一瞬间，老比利感到出离地愤怒，他感受到一种背叛，而眼前的这对男女更是令他恶心不已。他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家里的警戒装置。

                      （五）巴迪

波妮塔的事情结束后，小比利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但他对老比利依然是恭敬忠诚的样子。看着这种变化，老比利感到满意，他觉得事情往自己可控的方向去发展了。

在老比利八十三岁那年，他感到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于是他把律师叫来，口述了他的遗嘱。老比利口述遗嘱的时候，小比利也在场。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小比利将获得老比利财产的百分之百的继承权。

那一天结束后，老比利感到异常的疲惫，他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而事实上，他确实也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在他醒来后，他发现小比利正冷静地站在他身前，他想说句话，却下意识地吐出了舌头。

小比利慢吞吞地对他说：你好呀，巴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