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潭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 ——史铁生《我与地坛》

我是个跌跌撞撞出生又生着病长大的孩子,有时候会不禁感慨: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这还得从我妈开始说起,我妈年轻的时候很瘦——没有营养的干瘦——她说她当时的绰号叫"干豇豆"......嫁给我爸后怀上我的那段时间,家里很穷(应该是一直很穷),没有鸡肉和鸡蛋吃,也难得吃上点猪肉,因此我从娘胎里便和我妈一起过着没有营养的艰难生活。
怀着我的头六个月,我爸在外地打工,我妈一个人在家,所有生活起居都得靠自己,洗衣服、煮饭、砍柴、宰猪草喂猪。我出生的前两三个月,家里要割麦子、插秧子,爸爸便回来了,一个人干所有的农活,我妈挺着大肚子依然在家煮饭、宰猪草喂猪。
我妈怀着我的时候,有次照常去坡上砍柴,路过一个深坎时,没看清路,背着一捆柴一个踉跄跌了进去。其实我妈平时干活时没少因为粗心被绊着、磕着,但我都平安保住了,一点事都没有,我妈提起这些时还很骄傲...…
可这次不一样了,那么高的坎,硬生生摔了进去,腰也被闪了一下,我妈当下就慌了神,以为这次恐怕保不住了。背上又有柴,动也动不了,大声喊来亲戚才被合力拉了起来。当然,最后我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像扎根在我妈肚子里一样,我妈也很顽强,摔完后也没有其他异样,只是由此便开启了我跌跌撞撞的成长之路。
有多跌跌撞撞呢?我妈第一次给我洗澡时,把我放在她的腿上,因为是新手妈妈,对我这个婴儿还很生疏,加上我刚出生,小小的身体软趴趴的,结果她没抱稳,我差点直接摔进澡盆里......哎~活下来实属不易。
出生头几天,我妈只能用仅有的一点奶水喂我,奶粉是买不起的。据说有一天晚上我哭闹个不停,我妈就给我喝了糖开水,我喝得很起劲,也停止了哭闹,我妈便以为我是渴了。我不停地喝,她就不停给我喂,最后一晚上喝了一水瓶的开水,我妈才反应过来我可能是饿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比如我妈在田里干活时,把坐在背篓里的我放在田埂边。背篓里的我薅过身边的一根草放进了嘴里卡住了喉咙,我妈听到我不停地"咔咔"咳才意识到我的危险,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我喉咙里抠出了草。
我的身体真的是打娘胎里起就很弱,各种大大小小的病伴随了我二十几年。婴儿时期我就爱感冒,有一次我感冒鼻子不通,我妈用风油精给我闻了闻,没想到鼻子通了,从此以后我感冒,我妈每次都用风油精对付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大后我过于依赖风油精,倒不是治感冒鼻塞,是缓解我的偏头痛。我的偏头痛从几岁起一直跟着我到高中毕业,吹风感冒了也痛,淋了点雨也痛(导致我现在不喜欢淋雨,毛毛雨也不行),高中功课太忙动脑动多了也痛,头痛欲裂时就用风油精抹在太阳穴按几下。
我也去看过医生,好像还是神经科,忘了开了什么药,反正吃了没用。后来上了大学,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学生活没有高中那么辛苦,还是伙食开得太好,大一开始体质就好了,感冒少了很多,偏头痛也没有了,只不过身体也发福了......
八岁时(2002年)因为自身免疫力问题还生过一次严重的病,那个暑假,小腿上突然出现了些紫红色斑点,开始没引起注意,直到后来斑点逐渐变大,成了完全的紫色,遍布了整个小腿,下肢也间歇性疼痛无力。我妈才意识到严重性,带着我去另一个村的诊所找医生,医生光是在门口看了看我的小腿后,便直接摇头说他那里治不了,让我妈赶紧送市里的大医院。
这下把我妈吓坏了,去银行取了点钱,回了家放下自行车便带着我坐公交去了市里的妇儿医院。排了很久的队终于挂上了号,看了医生才知道我是得了过敏性紫癜,直接开口说先交3000块钱住院金,这个病说严重也不严重,但是得住院治疗。可当时我妈取的钱压根不够,3000块也不是个小数目,光第一天住院就让交这么多,后面还不知道要交多少。
我妈拿不定主意,那时还没有手机,便又带着我回家,去了爸爸打工的厂里。我坐在车间里的凳子上,看着他们商量治疗的事情,车间有个老乡叔叔出了个主意,让我们回老家治,说老家治便宜点。
我妈便联系了在重庆的舅舅请他拿主意,幸运的是舅舅刚好有个同学在儿童医院,虽然不能保证治疗费更便宜,但至少有熟人。所以最后的结论是第二天就坐火车去重庆,到了重庆直奔医院。
第二天,我爸送我们去了火车站,车票是现买的,只买到了硬座,而且中途还要转车,全程40多个小时的硬座。始发站进站时,是爸爸一直把我们送上车的,爸爸背着我(那时我基本上不能正常走路了,每一天痛症都在加重),妈妈背着行李和干粮。
中途转车的那段路,大概是我和妈妈一辈子都忘不了艰辛。我妈不仅要背着我,还要挎一个牛仔背包和一大口袋的干粮零食,因此走得很慢、很辛苦。我便对妈妈说:"妈妈,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可是那时候我的两只小腿走几步便会没了力气,就地瘫软下去,妈妈得走几步就扶起我。我从小性子急,尤其赶火车的时候(大概是因为每次坐火车时都是春运那会儿),所以当我一次次瘫软下去,看到周围的人都超过我们走在前面时,生怕赶不上火车,嘴里急切地喊着"妈妈快点!火车要开了!"。
我妈让我不要着急,慢慢走,可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倔劲,加快了脚步。可是我走得越快越费劲,就越容易瘫下去,我妈看着我那个样子,只好连抱带拖地带着我赶向车厢,废了她所有的力气。上了车坐下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妈妈,我的脚好痛哦",然后我妈就给我揉腿。
车厢里的记忆只有些片断还历历在目:我妈给周围的叔叔阿姨讲她可怜孩子的病情;邻座的好心叔叔将位子让给我睡觉;我将无力的小腿放在桌板下的小台子上缓解疼痛。
到重庆时是下午,舅舅来火车站接了我们,直接带我们去了医院。我到了医院的第一件事便是被几个护士按在床上抽血,护士们一点也不温柔,什么话都没说。年纪尚小的我被这一阵势吓到了,不停地哭闹、挣扎,在床上喊着妈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两只手抽搐成鸡爪模样(小时候调皮被我妈打,情绪激动也经常这样......医学上应该叫"急性呼吸性碱中毒",过度换气所致),然后两个护士又给我硬生生地掰手,最后我直接昏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窗外天色是黑的,我妈坐在我的病床边,告诉我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她见我一直不醒,已经开始着急了(其实我只是因为在火车上没睡好,补觉而已)。加上住院时医生让她签了病危通知书,让她更忐忑不安了,这个病严重到需要签病危通知书吗?这个病真的没那么严重,病危通知书是每个住院的人都得签的,我妈不懂,只要是她没听过的病,她都觉得吓人。
醒来后的那一个星期,我正式开始了治疗。每天早上被护士姐姐带去一个房间抽血,那是我见过最大的针筒,前两三天我也会哭,后面似乎习惯了,便乖乖地配合医生。那个星期,病床边的点滴没有断过,姨妈、舅舅、姑姑轮着来看我、照顾我。什么都习惯了之后,日子也没那么难过,听到医生跟我们说病情在慢慢好转,我的心情似乎也是愉悦的。
不过最不可忍受的是整整一个星期不能吃肉!一点点肉丝丝都没有!每天吃饭,我只能眼馋地看着我妈、姨妈、舅舅吃肉,至今还记得那份香喷喷的梅菜扣肉.....我妈说起我那时候的可怜相,说她当时吃肉都吃得不安心,看着我太造孽(四川话:可怜的意思)了!
一个星期后,我顺利出了院,如获新生,医生嘱咐我后面一段时间不能吃海鲜。哎,身在沿海地区却不让我吃海鲜!看着学校食堂的大螃蟹只能忍痛让给其他同学,自己吃着唯一的一份素菜。
我以为我的人生也就那一段时间无法吃海鲜,没想到,12年后我会彻底与海鲜无缘。大一的寒假,一次平常的感冒就诊,竟意外查出了甲亢(甲状腺功能亢进症),医生说是免疫力低下造成的,哎!根据我脖子的肿胀程度和那几个高得吓人的指标,甲亢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我的身体。
而后便是长达6年的治疗,慢性病就是折磨人,频繁的复查、吃不完的药、抽不完的血、复发、外貌的改变,以及每次等待机器打印检查单的忐忑,美味的海鲜则完全成了禁忌,要是偷嘴吃了,等于是谋自己的财,害自己的命。
最初面临这些病痛折磨时,会觉得无尽的悲哀,有时甚至埋怨爸妈,可是爸妈又有什么错呢?他们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爱。过去的贫穷和艰苦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于是渐渐坦然接受了这一切。有些乐观和幸福感是可以靠比较得来的,世界上远有千千万万比我更不幸的人。
如果说这些经历教会我些什么的话,除了同理心,那便是坦然接受有限的、不确定的未来吧。
如《最好的告别》里说的:"随着你的视野收缩,当你开始觉得未来是有限的、不确定的时候,你的关注点开始转向此时此地,放在了日常生活的愉悦和最亲近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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