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立高中曾经有多辉煌？在“私立男子御三家”之前，还有个“都立御三家”？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摧毁”强大的公立高中？
前几篇推送中，小编已经发现日本升学实力最强的高中绝大部分都是私立高中。再来重温一下今年东京大学合格者出身学校人数排名：
图中粉红色是私立学校，蓝色是国公立学校。可以看见，前20名的学校中有16所是私立高中（第15位的早稻田中学校·高等学校是私立学校，图中颜色有误），另有3所国立高中，而公立高中仅有第9位的日比谷高中这一所。
但是，在日本的高中总数中，私立学校仅占1/4多一点儿，而公立高中的数量上是占绝对优势的：
为什么数量居多的公立高中，在“质量”上却明显输给了私立高中呢？本文中，小编就来为您解开这个谜：导致公立高中现状的最主要原因，是半个世纪前实施的一场“毁灭性”的高中入学考试制度改革※。
※本文的讨论对象主要为以东京都为中心的首都圈的高中，东京都设立的公立高中也叫都立高中，本文中这两个词会根据情况混着用，含义并无本质区别。
1 曾经辉煌的公立高中
尽管今年东京大学合格者出身学校人数排名榜中仅有一所公立高中，但是在半个多世纪之前，这个排名的前几名可一直是被公立高中霸占的。
1962-1967年东大合格者排名
上图是1962-1967年的东大合格者排名，可以看到日比谷、西高和户山这三所都立高中几乎蝉联排名榜的前三名（直到从关西杀来个灘高校），这三所高中在当时被称为“都立御三家”，由于当时能考上高中的人并不多，当时都立御三家的地位其实远超今天的“私立男子御三家（開成・麻布・武蔵）”。
仔细看1962年的排名会发现，前十名中只有两所是私立高中，也就是今天“私立男子御三家”中的開成和麻布，以及一所国立高中（教育大学附属高中，即今天的筑波大学附属高中），其余7所都是公立高中，而其中又有6所是都立高中，而日比谷高中是当仁不让的王者，连年稳居榜首。
日比谷的霸主地位是有历史原因的：日本二战前的旧制教育体制中，有一条官方公认的顶尖精英升学路线：一中（旧制東京府立第一中学，日比谷高中的前身）→一高（旧制第一高校）→东京帝国大学（东京大学的前身）。二战后随着学校体系的改革等，这条路线变身为“千代田区立番町小学校→ 千代田区立麹町中学校→ 都立日比谷高等学校 →东京大学”。作为进入东京大学的？？，二战后日比谷高中一直维持着最高的人气和升学实力。
1961年的日比谷高中
但是，日比谷高中长期稳固的绝对王者地位，也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
当时东京的高中入学考试采用学区制，即只有户籍在日比谷高中所在学区的中学生才有资格报考，因此住在其他学区的家长为了让孩子获得考试资格，只能绞尽脑汁转移户籍。一开始，只要将户籍转移到住在学区内的亲戚或朋友家的住址即可，但随着这么做的人越来越多，户籍限制也日趋严格，许多家庭最终只能由母亲带着孩子搬到“学区房”居住。这个场景，大家是不是特别眼熟呢（笑）。
此外，为了增加考入日比谷高中的几率，家长们争相让孩子更早地进入“千代田区立番町小学校→ 千代田区立麹町中学校→ 日比谷高中”这条精英升学路线，于是乎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从小学阶段就跨越学区到千代田区立番町小学校上学。在交通远不如今天方便的1960年代，许多年幼的小学生每天都要从郊区千里迢迢地赶到市中心上学，令学生和家长都疲惫不堪。这个现象不久就蔓延到了全国，成为了很大的社会问题。
1967年千代田区立番町小学的学生
同时，由于人气一边倒地集中于几所名门高中，都立高中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差距越大，想去名门高中的人就越多，这又使得中学教育过度偏重于为中考做准备的教育，对中学教育产生了不良影响；而上述的小学生越境通学问题的蔓延，也影响到了小学的教育，整个教育体系开始扭曲。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日本政府于1967年对公立高中的入学考试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个改革也彻底改变了各高中的势力格局。
2 毁灭性的中考改革：学校群制度
日本政府为了消除公立高中之间过大的差距，实现所谓的“平均化”，于1967年开始实施名为“学校群制度”的高中入学考试改革。这个制度大致是这样的：把各所公立学校以二所或三所为单位，绑定为一个个“学校群”，学生不能报考某一所特定的学校，而只能报考某一个学校群。合格之后进入这个学校群中的哪一所学校如何决定？为了“平等”起见，政府决定：随机分配！
就是这么一个对学生人生影响巨大的制度，从开始讨论到最终实施不过一年时间，尽管遭到到了许多名门学校的强烈反对，但政府依然心意坚决。有学者批评这个制度“侵害人权”，因为等于剥夺了学生自由选择学校的权利。
“都立御三家”中的户山高中和西高，因为与其组群的高中本身的升学实力也不差，该制度实施后其人气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而霸主日比谷高中与实力相差悬殊且校风迥异的九段高中（1964年东大合格者26人）和三田高中（1964年东大合格者1人）被划为了一个学校群，也就是说想要进入日比谷高中的学生，即使有足够的实力，也将有2/3的机会无法进入日比谷高中。
同色的学校为同一个学校群
加上日比谷所在的学区另有非常多优秀的私立和国立高中，许多原本以日比谷为第一志愿的学生开始转而以私立或国立高中为目标，而以日比谷所在的第11学校群为“备胎”，日比谷的人气就此一落千丈，成为学校群制度最大的“受害者”，因此这个改革在坊间也被称为“日比谷潰し（摧毁日比谷）”。
下图是1950年至2016年日比谷高中考入东大的人数推移（感谢excel达人lg帮忙做图），自学校群制度1967年实施以来，日比谷的升学实力在短期间内“暴跌”后陷入长期的低迷，1993年创下了历史最低记录——1人。
日比谷高中考入东大人数变迁
学校群制度实施之后没几年，公立高中就渐渐淡出了东大合格者排行榜前十名，尽管东京都于1981年就已经废止了学校群制度，但是为时已晚，公立高中的辉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3 “捡了便宜”的私立高中
尽管日本政府实施学校群制度的初衷是为了缓和过热的考试竞争，让公立高中的人气和实力更加平均化，但是让政府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制度使得家长们失去了对政府和公立高中的信任，转而“用脚投票”，优质的生源开始大量涌入不受学校群制度约束的私立和国立高中，私立高中开始取代公立高中在东大合格者排行榜上的霸主地位。
而日本政府在1970年代开始实施的“宽松教育”政策※，更加深了人们对于公立学校的不信任感，使得私立学校的人气和升学实力加速提升。到了1980年代，私立高中已经完全取代了公立高中，成为优秀学子们升学路上的首选，“私立男子御三家”取代了曾经的“都立御三家”，私立的开成高中取代了日比谷高中的王者地位，这个局面直到今天依然没有改变。
※注：关于日本的宽松教育史，请参见本公众号之前的推送《你必须知道的日本教育史：宽松教育vs灌输式教育》
2018年度开成中学入学考试当天，送孩子去考场的家长们
但是私立高中的崛起也带来一个明显副作用：入学竞争的低龄化。
由于名门私立高中几乎都是中高一贯制学校，因此公立高中辉煌时代的高中入学竞争，在私立辉煌时代就变为了初中入学竞争。为了进入名门高中的初中部，孩子们不得不从小学四五年级就开始上私塾补课，以应对初中入学考试，日本的小学生私塾文化因此兴起。
去上私塾的日本小学生
此外，家长还必须负担相较公立学校昂贵很多的学费及高昂的私塾费，升学竞争成为了赤裸裸的“家庭经济实力的较量”。恐怕改革当初谁也未曾想到，为了消除教育不平等现象的入学考试改革，竟然变相地带来了另一种程度更深的“不平等”。或许关于教育这件事，追求所谓的“平等”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吧。
4 公立高中的复兴
私立碾压公立的情形维持了二十多年后，日本政府决心再次通过教育改革缩减私立和公立学校之间的差距，其中一个努力就是上一篇推送中介绍的就是中高一贯制公立高中。
为了提高公立高中升学竞争力，2001年石原慎太郎任东京都知事期间以“都立复权”为口号，实施了一系列的都立高中改革，比如废除了学区制，至此以后全东京都的学生不再受学区限制，可以报考任何一家都立高中，这样学校得以招到优秀学生的几率就大幅提高了。
石原慎太郎的教育改革中最核心的要数“进学指导”制度，日比谷、戸山、西高、八王子東这四所曾经的强校被指定为“进学指导重点校”（2003年又增加了青山、立川、国立三所），都政府公开招聘教师以给这几所学校配置最优秀的老师，允许学校自行制定入学考试内容而非政府统一出题，增加课外补习和假期上课时间等等。
这些改革实施不久之后就有了成效。回顾一下日比谷高中东大合格者人数的推移图，可以看到自2001年该改革实施以后人数稳步回升，2007年达到了28人，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个数字之后还在不断增加，如果你还记得本文开头今年的东大合格者人数排行榜，就会发现日比谷终于再次跻身前十名，而上一次上榜已经是近半个世纪前的事了。
东京都立日比谷高中
但是，学区制的废除促进了都立高中之间的竞争，升学实力较强的学校越来越有人气，反之实力较弱的学校却陷入连学生都招不齐的窘境。公立高中的复兴看似颇有成效，但实际上仅限于顶端的几所传统强校，随着去年私立高中学费减免政策的出台（2020年起年收低于590万的家庭免学费），实力较弱的公立高中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结语
日本政府为了缓和过度的高中入学竞争、实现都立高中平均化而实施的学校群制度，不但“摧毁”了辉煌一时的都立高中，还顺便“便宜”了私立高中，彻底地改变了公私立高中的力量格局。近年来尽管公立高中也奋起直追，表现不俗，但想要恢复曾经的辉煌，恐怕还遥遥无期。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从日本全国来看，私立优于公立只是以东京为中心的首都圈的局部现象，在地方县市依然是公立优于私立。原因是尽管学校群制度不仅限于东京，但因为地方城市不像东京有那么多优秀的私立学校，因而该制度对地方公立学校的负面影响很有限。
据称，日本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绝大部分都毕业于地方公立高中，而升学实力顶尖的私立名门出身者却寥寥无几。这个话题如果大家有兴趣以后可以展开说，这篇就到先此为止吧了~
参考文献
橘木俊詔『公立VS私立 - データで読む「学力」、「お金」、「人間関係」』（ベスト新書、2014年2月）
おおたとしまさ『受験と進学の新常識：いま変わりつつある12の現実』（新潮新書、2018年10月）
【1966年～2017年】過去52年の東大合格者ランキングベスト10
https://www.univpress.co.jp/chukou/column/todai_ranking/
日比谷高校の東大合格者数の推移
日比谷が半世紀ぶりの快挙 トップ都立7高校の大学合格実績
https://dot.asahi.com/wa/2018040500055.html?page=1
「学校群制度」を、今どう考えるか
https://blog.goo.ne.jp/kurukuru2180/e/224e14152a8cccb83ca47a804fdf42f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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