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小学五年级。在此之前,我一直为自己一出生就拥有爷爷和奶奶感到自豪。放学的路上,邻居突然喊住我说:“快点回家吧,你爷爷老了。”老了?我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昨天爸爸就已经开始为爷爷做棺木了,因为他是木匠,刺耳的机械轰鸣声是我最讨厌的声音,我几乎辨不清方向,没有跑,也没有停,只是紧张。我站在门口,很多人,很多声音,只有我周围是安静的。我知道爷爷就躺在屋子里的那张床上,我不敢推开人群去看他最后一眼,是的,我害怕。不知道过了几天,是爷爷的葬礼。依旧很多人,很多声音。不知道是谁在我的脖子上搭了一条白绫,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搭着了,围在脖子上,散发出一种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那是我记忆中葬礼的味道,然而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我和爷爷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大人们好像都喜欢男孩子。人们烧香,放鞭炮,我盯着打着圈儿缓缓上升的烟圈儿,心里想着说不定那个东西就是爷爷的灵魂,我祈祷它可以顺利地升上天空,盯着它直到烟缓缓散去,不见踪影。我好像并没有哭,因为有人让我去照顾好泣不成声地姑姑和婶婶,我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想找到爸爸或者妈妈问他们我能不能离开,不过我也知道现在去的话并没有人有时间理我。过了一年,爷爷的坟头爬满了紫色的花,当我升入高中的时候,人们说一定是爷爷的坟地比较好,可以保佑我考上大学。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偷偷跑到爷爷坟前,站在那里想着,爷爷还在这里面躺着吗,一个人在这里好孤单。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姥爷病逝了。在那之前我代替妈妈去看望他,看着他变得越来越虚弱,呼吸越来越沉重。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把去世说成是生命的消逝,真的是消逝。我仿佛看到生命像爷爷葬礼上的烟圈一样,一缕缕地从姥爷的身体里抽出,直到消逝殆尽。妈妈说:“你姥爷去世了,我就没有家了。”我不知道怎么像懂事的孩子一样去安慰她,只是听她说琐碎的事情。直到第二年我才得到人们的允许去参拜姥爷的坟墓,脑海中还是他在化疗之后带着帽子的样子。
今年,奶奶去世了。我跟她没有好好告别,我以为她整天说的那些“说不定哪一天你回来就找不到我了”只是一个老人的口头禅,然而这次,它变成了现实。小时候我常跟在她后面,她说我跟个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在奶奶家我可以光脚走路,可以爬树,可以坐在地上,可以吃到燕子形状的馒头,可以喝凉水。上了小学被爸爸训了一顿就一直是“好孩子”了,所以她就是我的童年。学习忙了又怎样呢,因为她总说很想我,所以她一定不会离开的,我说好找到工作以后要买礼物给她的。等我站在她床前的时候,她已经不会说话了,也不认识我了,我多想一下子变成小时候的样子,那样她一定记得我。
我本来想这样结束我对她的悼念,因为不敢说出来我对她做过的过分的不可原谅的事情。当我再一次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虚伪得可恨。
悔恨。
当我不被大人们喜欢的时候,没有人担心我不回家,下了早课后就在她的烧饼摊吃一个烧饼继续上课
当我被同学撞倒,脸上流血了得时候,不敢回家就在她家赖着
当我住在她家久了,回家收拾换洗的衣服时被自己家的小狗咬伤
当她因为爷爷去世不敢一个人住让我去陪她的时候,我偷偷地跑过去又哭着被叫回家了
当我渐渐长大,我被禁止去看望她
当她每次见到我都叮嘱我去她家玩的时候,我都是表面答应却没有行动
当她去我家偷偷看我的时候,我东张西望不敢让别人看到我在和她亲热地交谈
当她拉住我的手抚摸着说我又瘦了的时候,我总是难为情地抽回来
她说,我是真的想你了
我想,等我工作挣钱了就一定可以光明正大地孝顺她了
她终于还是没有等到我工作。
我盯着她无神的双眼,希望可以捕捉到一丝她还认得我的痕迹,可是没有,她一定对我很失望了,所以才会不记得我。每个夜晚都会梦到她活着的样子,梦到她瘦骨嶙峋的样子,然后泣不成声。
她一定很失望我依然懦弱到不敢去她坟前看一眼。
我还是时常梦到她,在无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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