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眼

        “奶奶你咋了”？“姑姑、妈快过来看我奶奶眼睛咋了”，听到姐姐的着急的叫喊，两个姑姑、妈妈、我和两个表弟匆忙的从上屋到奶奶睡的下屋去，此时，奶奶的眼睛往上看，有点上翻，我们都明白了，奶奶可能要离开我们了，屋子乱作一团......

        “妈，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姑姑和我妈抱着躺在炕上的奶奶喊着，此时，奶奶已经不说话了。我妈背着奶奶就往我们另外一个房子的屋子走去。到了屋子，我妈将奶奶放在床上，大姑立刻把奶奶抱在怀里，那时像极了一个母亲抱着即将入睡的孩子一样。姑姑委屈的喊着“妈，妈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呀......”就这样姑姑抱着奶奶一边摇着一边喊着，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过了两三分钟奶奶发出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妈没事！”说完这句话奶奶就闭上了眼睛，永远的告别了我们。一句“妈没事”竟然成了奶奶告别我们所有亲人的最后一句话。那年奶奶68岁。

        坐在去往公司的900路公交车上，不知怎么的，大脑里却突然涌现出这么一段让人悲痛欲绝的记忆。或许是好久没有梦到奶奶了，也或者是奶奶在天堂想起了她老人家一辈子最疼爱又最担心的孙子。

      那一夜无眠！

      那一夜妈妈、两位姑姑、姐姐、两个表弟和我的哭喊声依旧在回荡。

      那一夜，我差点不能见到奶奶最后一眼。然而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就已经安排好了。仍旧记得，大姑从远在另外一个城市回来看望奶奶了，我下午吃过晚饭就去隔壁镇子小姑的家里，去让小姑来我家和大姑还有我妈叙旧。小姑家比我家的条件好很多，家里有一台大彩电，当时特别喜欢看一部动画片，具体名字已经忘记了，本打算告诉小姑，大姑让去我家叙旧的事情后就留在小姑家和两个表弟晚上看动画片呢，后来又想着我也好久没见到大姑了，于是就突然在那一瞬间决定和小姑还有两个表弟一块去我家。也就是那一瞬间突然的决定，让我回到了家里，让我目送了奶奶最后一眼。从当时乃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幸运的。

        说起奶奶，奶奶是一个一辈子爱干净、勤快、腿脚麻利、手巧的人，遗憾的是奶奶嫁给爷爷时，生了3个女儿，大姑、我妈和小姑。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儿子多的人为虎作伥，而没有儿子的人，如果家庭比较普通，就会受到别人欺负，恰巧奶奶就属于后者。我家普通到什么程度了呢？奶奶来到爷爷家时，爷爷就是那种“老好人”。（我还没出生时爷爷就去世了，因此关于爷爷生前的事迹，并不知道。）而后来，我的妈妈就留在家照顾奶奶了，爸爸则是从他家来到我家倒插门方式，爸爸也和爷爷一样属于“老好人”那种，因此家里时常被邻居欺负，看笑话，奶奶自然而然受尽了憋屈。另一方面奶奶由于手巧，会做衣服、作厨、蒸花馒头（用面做的一种带花的馍，用于祭祀）、折纸、剪花等手工艺又受到很多人的尊重和结拜，仍然记得结拜奶奶为干妈的干儿子和干女儿就五六个呢。在奶奶去世后，村子里面的很多事情找不到人做，当时一度引起好多村上人的哀叹。

        从我开始正儿八经记事起，奶奶就是我们小学学校的厨师了，专门负责给全校所有的老师做饭。在我还没有上学时，奶奶就带着我去学校，把我放在学前班开始熏陶了，等到我开始上学时，全校一部分老师就认识我了，我从学前班上到小学六年级毕业时，一直都跟随在奶奶身后，那时候记忆最深刻的是，每当我上课听讲时，总会受到背后同学用笔偷偷戳我一下，我回过头来问什么事，同学总会说：“看后面窗户，你奶奶又在那看你呢”，等我回过头看趴在窗户上的奶奶时，奶奶也正在隔着窗户盯着我，然后奶奶就朝我笑笑，再指着黑板示意我好好学习，那个画面成为我上小学时最得意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学校中午午休时，我总是调皮不休息，于是奶奶就会和我一块睡在炕上的席子上，抱着我哄我睡觉，因此到后来，我形成了一种习惯，没有奶奶抱着，坚决不午休。奶奶属于那种闲不下来的人，因此，刚一开始时，总是趁着我刚睡着时，就去找家务做了，等我醒来时，我就开始喊奶奶，喊到奶奶就开始抱怨奶奶骗我了，等到下次睡觉我就和奶奶约好，等我醒来时必须见到她也在我旁边陪我睡着，否则我就不午休了，后来也就如愿以偿了。那段时间是我午休睡的最香的事情了。

        小时候一直感觉奶奶管着我的衣食住行和吃喝玩乐。从脚上穿的鞋、衣服、帽子乃至上学背的书包、课余玩耍时玩的沙包等都有奶奶的针线加工；吃的奶奶做的馍、烧的菜都是奶奶上手；闲来无事的时候奶奶会教我一些手工艺，比如说在一张红纸上剪出一般人结婚用的“囍”字，当然了我们村子里当时大多数人结婚时窗户上或者床头上贴的“囍”字都是出自于她的手艺。另外村里有人过世时会邀请奶奶去给折“官帽”、“元宝”等，奶奶总会带着我给我教，到后来我也就学会了，也总是每次收到大人们的夸赞，后来奶奶去世后，村子里遇到丧事有时候那些东西都是别人邀我去折的，那个“手艺”成为我小时候最自豪的事情了。

      那个年代的奶奶，没有受过教育，是个文盲，却认识一部分字，更会教导后人。家庭条件贫穷的我们家供大姑读完高中，供我妈和小姑读完初中，可谓是重视教育呀。小时候总会问奶奶要零花钱买一些不合理的玩具或零食时，奶奶总会犹豫一阵子才给我，而每当我买课外书、文具、辅导书时奶奶则会立即从一个神秘的地方给我把钱拿出来。有时候会把学校老师扔掉用做烧火用的课外书给我藏回家，因此在小学阶段我的作文一度成为作文课上的模范文章，也就是那个时候养成我现在一直喜欢看书的习惯，奶奶也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了，那个阶段成为我小时候最光荣的事情了。

        奶奶在世时，由于手艺精巧，常常受邀去给别人家蒸花馍、纳衣服、剪窗花等，因此在我们村及隔壁村子也都是有点名气的。每次奶奶帮人家做完事时，别人为了感谢她，就给她送很多好吃的，比如水果、点心、蛋糕等，而这些东西奶奶总是不吃留给我和姐姐。除此之外，两个姑姑也总是时不时过我家来给奶奶带补品，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尽归我所享用，而每次我们强迫她吃时，她实在让不过时，就故作吃一点，笑嘻嘻的对我们说，好吃的都给你们吃，看着你们长大，以后奶奶还要跟你们享福呢。然后我就狠狠的点点头，自顾自地吃起来了，想想那个时候可真是不懂事呀，然而奶奶每次看着我吃，却很高兴。那个阶段是我小时候最满足的事情了。

      小时候的我，也是让奶奶操碎了心。在我大概上三年级的时候，由于挑食营养不良导致贫血，偶尔会引起犯晕，那段时间，奶奶总是带着我去村子上、镇子上找知名老大夫给我开营养药，现在都记得家里当时的药盒子有补雪口服液、盖中盖口服液、维生素等，乃至后来家里药盒子堆得特别多，我闲来无事时就会把它们用线绳子穿起来当作“小火车”玩。然而我的胃口仍然是时好时坏，身体恢复很慢。奶奶没办法，从好多邻居那里就打听到偏方，请“神婆”来我家做法祈求健康。那个过程中，在“神婆”的要求下，奶奶和妈妈总会一个换一个的高喊着“旭旭呀，我娃快回来......”而我则用尽全力应着“我回来了.......”，逐渐由屋外走到屋内。每次犯晕时，奶奶就会抱着我心疼的给我喂药喝，并且带着哀叹说“老天爷呀，把我娃的病给我吧，让我替我娃受罪......”在我即将清醒时听到奶奶抱着我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于是我就立刻清醒了，再次的抱紧了奶奶。那个“病态”时期成了我小时候既悲痛又欣慰的事情了。

        奶奶养大了妈妈，再操心着我的身体，感恩报德都来不及，怎么敢让奶奶替我承受痛苦呢，然而奶奶却没等到孙子长大成人那一天，也没够跟着我所谓的享福呢，却先行永远的离开了，那年我14岁。自奶奶去世后的一两年间，我的身体逐渐恢复，病痛已然消失，难道真的是奶奶的神灵带走了病痛，永远的护佑着孙子吗？我想是的，奶奶是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她老人家最疼爱的孙子。奶奶病重时，也会叮嘱我好好念书，书念好才有能力孝顺她......可奶奶却提前违约了。还没等到她孙子长大成人带她享福的时候，她就早早的离开了我们。

        可是后来，我也违约了，因为我没有读好书，我想直到现在还没有达到奶奶心目中出人头地的期望吧！

        想起高考那一年，高考中的语文科目开始考试，当时时间是过得那么快，不经意间一个小时就完了，还有几道空白题，只能凭感觉去做答了。任感觉凌乱的飞动，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只听到签字笔在答题卡上快速移动发出轻微“吱吱”的声音。等到后来写作文时，写到中途，右手握着笔杆，却越握越紧，以至于后来竟然抖起来了，再后来字迹已经扭曲了，最后内容已经模糊了。

        “嗒嗒嗒，嗒嗒嗒.......” “所有考试学生，全体起立，不准带走任何物品，请立即走出考场”。12点考试结束，出了考场，我知道考砸了，在我最担忧也是一直最拉分的语文科目上考砸了。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奶奶之前总是叮嘱我的话“好好念书”，可是我却没有“念好书”，想到这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再也没能忍住，任由他肆意的流，更顾不得周围人的眼神。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那一次却真是到了伤心处。虽然后来成绩出来后，语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差，反而是比平时考试成绩都要高出很多，但是那一瞬间是我读书阶段最委屈的事情了。

      然而我想，今天的我也有值得奶奶骄傲的地方，继续努力，也唯有努力，才能不负奶奶所托

      在我还没上学时，奶奶就开始给我们家旁边的学校做饭了，做了十多年，工资固然少的可怜，但是奶奶很知足。挣的钱奶奶也舍不得花，自己就放着，经常补贴家用及给我和姐姐买好吃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勤勤恳恳的老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消瘦了，病根就开始缠着她了。记得有一次，奶奶暑假去大姑家，大姑带奶奶出去玩的时候拍了张照片。大姑、小姑和妈妈看到奶奶的照片后竟然哭了，哭的很委屈，过后问她们缘由时，小姑才对我说，让我看奶奶的那个照片脖子上喉咙处那个“坑”。没错！姑姑是用“坑”形容的，待我定睛看过之后，不由得心酸起来。可谁会想到，就是那张照片成了奶奶人生的最后一张照片，成了奶奶的遗照，成了我们永远想念奶奶的时候唯一的一个思念寄托了。

        奶奶去世的那一年中秋前后，家里忙着收玉米了，平时奶奶身体好的时候，那在秋忙季节可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人。奶奶当时病着睡在屋里，秋收季节，爸妈都在田地里收玉米，家里面就留着我和姐姐帮忙照看奶奶。到了下午，村上那个医生给奶奶插完吊瓶上的针之后，和奶奶聊了一会儿就回家了。我和妈妈还有姐姐就坐在坑上和奶奶聊天，聊着聊着我突然发现奶奶插针的那个胳膊上针头前端管子里充满了血，吊瓶里面的药液也不往下流了，我们顿时慌了。姐姐赶紧跑出去去找大夫，急匆匆的把大夫拉过来，经过大夫娴熟的拔针操作之后，一切又恢复正常了。医生临走时叮嘱我们说，让奶奶插针时不要乱动，刚才那现象并无大碍，是乱动引发针管回血现象。医生走了之后，奶奶笑着对我们说：“还是大家关心我，你看刚才把你们吓的一下子都慌了，怕我出个差错，放心啊我没事。”

      奶奶病重的那几个月，却是奶奶终其一生可以闲下来的时间，可能那段时间，她老人家不得不闲下来。在我记事开始，奶奶要么在学校忙事，要么在田间忙农活，从未让自己闲下来过。病重之前，我们只是知道奶奶胃不舒服，经常吃完饭，胃里很难受很难消化，她一个人会默默的抠喉咙。那个时候，我们以为是简单的胃病，也会带着奶奶去开一点药。到后来，直到她倒下去的前一刻，她依然在学校厨房给老师们做好每一顿餐，直到她倒下后，我们所有人才意识到奶奶身体的严重性。起先在镇上的医院检查，转而到县里面的医院检查，到后来从姑姑们偷偷啜泣的讲话中听到，奶奶患了胃癌......奶奶的胃一生没有消化过好吃的，可这一辈子，她再也没有机会消化好东西了。

      奶奶的丧礼举行了两天，那两天我偷偷一个人抹了好几次眼泪。从小胆子比较小的我，在盖棺的时候，我走到奶奶躺着的棺木旁边，很认真的看了奶奶一眼。奶奶穿着很干净的衣服，像一如既往的干净、安静。她安详的躺在里面，紧闭着双眼。当棺材盖盖到头部那一刻，所有的亲人，都声泪俱下，泣不成声。那而那一眼，成了生死离别对的最后一眼。那个可敬、可亲的奶奶，永远的睡着了，永远的见不到了。

        我的童年时代，奶奶一直伴随着，她对她所爱的子孙们付出了毕生的心血。闲暇时期无意中和姑姑、妈妈她们聊到奶奶，她们竟然眼泪婆娑长叹一声：“哎！妈受了一辈子的苦，妈没福气，要是活到现在也还不到八十......”她们见证着奶奶的多半辈子，奶奶含辛茹苦的养大了自己的孩子，不知不觉中也带大了孩子的孩子，为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一辈子操着心，苦日子刚到头，还没来得及享福却先行离开。和（前）女朋友谈恋爱初期，讲到奶奶的故事，不知不觉中却看到她已眼泪长流。

      记得有这样一个说法：“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我想知道，孙子和奶奶在上辈子是什么关系，在下辈子又是什么关系？奶奶伴随了我将近15年，转眼间离开我已经11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将离开我21年、31年......奶奶去世一年后，我就上高中了，也住校了。在偶遇清明、元宵节或者重阳节时，也会去奶奶的坟头或在城市的路边给她老人家烧点纸钱，希望她老人家在那边一切安好。

      有时候晚上睡觉时也会梦到她，梦到她仍是那么的和蔼、慈祥、干净、利落。在2017年上映的一部墨西哥影片《寻梦环游记》中有这么一句台词：“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被遗忘。如果死后的人被在世的亲人遗忘了，那么死者在天堂也就魂飞魄散了，就永远的死亡了。”我想奶奶会永远被我们所铭记，到我耄耋之年，我想奶奶依然清晰的存在我的记忆中，我会给子子孙孙讲述着奶奶生前的故事，让他们永远铭记！

                     

                          2018年8月份于惠西